“算了,你把解药和你的苦衷都留着吧,我没兴趣了。”……这是多么、多么简单明了又残忍无情的一句话啊
刚还怕凝宝单独跟覃伯留在左偏厅里可能会遭遇危险的两个人登时无语,跟着凝宝往厅门那边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给那个呆若木鸡的老人一点同情的目光——你说你都被她抓住小辫子了,都给她跪下服软了,你就甭耍心眼直接把解药给她得了,她问你什么你就实话实说吧,这当儿上再来垂死挣扎跟她提啥“迫不得已”,你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啊?
这位主儿最不喜欢就是别人拿苦衷当借口砌词狡辩了,要是一个“迫不得已”就能叫她心软叫她既往不咎叫她放弃讨要补偿的话,他哥两个又怎么会被她吃得死死的,大过年还得鞍前马后地忙活也不敢吐一句怨言呢?
眼见着凝宝拉开厅门,一只脚跨过门槛去,完全没有装腔作势吓唬人的意思,而守在厅外的那些护卫已经围拢来,手按刀柄,只等她一声令下就要往里冲了,覃伯再想镇定也镇定不来了,手脚并用爬起来,急道:“大小姐,等等老奴把解药给您现在就给”
凝宝停步,却并不回头,一挥手:“老关,过去把解药吃了。”顿一下,又道:“你也不必疑心他会做什么手脚,打今儿起,你的安危就由那一百六十四人和覃伯来负责。”
“大、大小姐,这、这……”覃伯腿一软,差点一坐到地上去。这也忒霸道忒不讲理了啊要是哪天关志久自己运气不好丢了命,那他们不是也得给他陪葬啊?
他被吓到了,关志久却乐了,二话不说快步过去就伸手等着覃伯给解药。
覃伯很想坚持一下、硬气一点,多少跟她争回点利益来再把解药给关志久,可偏头一看,凝宝人已经到走廊上了,轻描淡写地一抬手,那群虎视眈眈的护卫立时刀出半鞘,后窗那边还隐隐传来了张弓上箭的声音……
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凝宝那种以一敌百的本事,纵是有,谁敢学她那样玩命?覃伯阴沉着脸从怀里模出个小瓷瓶,连丢过去都不敢,双手捧着递过去,就怕一不小心把瓶子给摔了:“每隔三个时辰用一次,一次两滴,用半盏温水送服。”
关志久严格遵照凝宝的指示,哪里肯费事去寻什么温水?接过瓷瓶拔开瓶塞,滴了两滴在嘴里,混着口水吞下去,塞好瓶塞,把瓷瓶往怀里一揣就回凝宝身边去了,覃伯急得直瞪眼,他也当做看不见。
“感觉如何?”凝宝问他。
关志久咂巴咂巴嘴,诚实地回复:“有点苦,很凉,透心凉。”
“伤处还疼么?”
关志久隔着衣领按了按脖子上的伤处:“疼。”
凝宝立马沉下脸来,回头一瞥仍站在八仙桌旁的覃伯,眼神阴森森的:“哦,那就是给的假药了。”,扭头给罗涛递个眼色:“我带着老关押人出城,这里,你看着办。”
不是吧覃伯登时大惊失色。哪有这样的嘛?那是解药,又不是仙丹,怎么可能吃下去就马上有效果呀?
“不是的,大小姐,那是真的真的”老人家慌了神,想出来跟她好好解释,脚刚一动,厅外的护卫便在门口筑成人墙一道,腰刀出鞘,寒光凌厉。
他只得站住不动,提高声音叫道:“大小姐,那药要吃够八次才能把毒彻底解掉,他这才吃了一次,您可不能……”
话没说完,凝宝便又是一声冷笑:“我不能什么?难道你说八次我就得等他吃够八次?你有那时间,我可没那耐性”
无赖又蛮横的人,覃伯不是没见过,可如她这等异乎寻常的无赖又蛮横的主儿,覃伯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他被请到晴明苑时压根没想到凝宝已经知悉他与顾金清的关系,只道这位大小姐是为了她的家人在昨晚给她的诸多惊喜,准备了回礼要送给他们,需要他来配合,这才没跟顾金清打招呼,放放心心独自来赴约。如今猝不及防陷入困境,孤掌难鸣,偏凝宝又软硬不吃叫他无缝可寻,他不屈服行吗?行吗?
老人家千般痛苦万般纠结,最后的侥幸也被她那低沉的一声“咱们走”轰杀至渣。
想到那命在旦夕的一百六十四人中不知有多少是他的老主子给他留下的精锐底牌,而这些他苦心隐藏了二十多年的底牌很快就要毁在这个弄不清状况也不愿意弄清状况的糊涂大小姐手里了,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话出口都带了哭腔:“大小姐,老奴知错了老奴知错了求您再给老奴一个机会求您了”
厅外那些护卫不是温然肃临去京都前留下来保护凝宝的前西津王府豢养的死士,就是从宗政宣宏那里临时借来的南斗王府的护卫,虽然在北宣王府待的时间不长,但都知道这位大管家深得北宣王夏侯临辉的信赖,平日里只有别人求他的份,哪里见过他来求人,还是这般凄凄惨惨的样儿?
他们来晴明苑本就是临时受命,得到的指示又不清不楚的,纵是已经从刚才覃伯与凝宝的对话中听出些端倪来,可当他们看见这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如此可怜地跪下来哀求凝宝,铁打的心肠也不由得软了几分。
凝宝没下令收队,他们有心放过这个老人也不敢放下手里的刀,一时间厅外静得出奇,以至于罗涛开口时,他的声音不大,所有人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小姐,看样子他给老关的解药是真的。”
“嗯。”凝宝扬了扬眉,嫣然一笑,戾气尽消,“那就让他们都撤了吧,耽搁太久,爷爷和七爷会起疑的。”
哦,这样……啊?啥?已经做好准备豁出老脸非要求得凝宝开恩的覃伯蓦地僵住了。
等反应过来,他缓缓直起身子,抬头看向站在走廊上的凝宝。
彼时护卫们已奉命收队撤离晴明苑,厅门前没有人墙挡住视线,覃伯可以清楚地看到凝宝那一脸轻松惬意的笑容,也可以确定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这位大小姐虚张声势哄他交出解药的一出戏……
老人家登时就崩溃了,身份地位什么的瞬间丢到脑后去,猛地站起来,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指着她,气得脸上的皱纹似乎都颤抖起来:“你你你……”
莫名其妙吃了个大亏,目的半点都没达到就自己曝了自己的底,到头来却发现这原本只是个浅得随便一跳就能跳出来的小陷阱,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生气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吗?有吗?有吗?
答案是……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尤其当对手是那只奸诈狡猾从儿时就把做戏当家常便饭的无耻坏狐狸的时候,永远不要以为她给出的“惊喜”仅限于此。
面对覃伯的愤怒,凝宝唇角微弯,笑得愈发甜美:“得空就和顾老一起来‘叩见’我吧。不过,我不想听什么苦衷什么真相,我想知道什么,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以前你们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跳过我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拿他们的安危来要挟我,所谓不知者不罪,所以这一回我只是吓唬你。至于下一次么……你们可以试试。别怕,结果未必会比你们想象的更糟糕的。”
覃伯心中一寒,呆立当场,愣愣地看着她率众远去。
凝宝的背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的刹那,他不知为何忽然两腿发软,身子晃了两晃,终是站立不住,一下子便坐到了地上。感觉到额上凉冰冰湿漉漉的,他伸手一模,竟模了满手的汗。
要试吗?要再试试看那个承袭了老主子的血脉的女子在遭遇重压之下会不会放弃坚持顺了老主子的意吗?覃伯定定地看着自己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主上,若是您还在,您会怎么做呢?您真的……真的能舍弃一切再试一次吗?”。
寂静的偏厅里,老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
“大小姐,您方才那么说,就不怕覃伯和顾老真的再暗中做手脚对付您么?”
关志久的这个疑问一直忍到临时被调来、借来充数的护卫们散去之后才问出了口。他看得出凝宝并不想让覃伯和顾金清成为她的敌人,她想收服他们让他们为她所用,他便知机地改口再度用敬称来称呼那个老门房顾金清。
凝宝注意到这一点,不由莞尔,相当坦然地答道:“怕啊。”
这回答大出关志久和罗涛的意料,他两个齐齐一愣,异口同声地道:“那您还……”
凝宝是主子,指责的话他们不能说,但表示点不满还是可以的。
不是他们不知感恩,凝宝肯花那么大工夫弄这么一出戏来唬覃伯给关志久解毒,足见她对他二人有多重视。就算之前他们对凝宝抓着他们的把柄逼他们听命于她的事多少有点不痛快,现在那点不痛快也散干净了。
可正因为他们现在心甘情愿跟定了凝宝,发现存在有可能会对凝宝的生命产生威胁的隐患,他们就不能不指出来——她得活着,她得平安无事活得好好的,他们才有将来,才有盼头,不是吗?
他两个的态度转变十分明显,凝宝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样的好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当下便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耸耸肩,给他们对她的关心一个最好的回礼:“可我不是还有你们吗?”。
可我不是还有你们吗?有你们在,我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