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章节(12点)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伤感不幸遭到致命打击,七爷握着那把铁尺瞪着凝宝的后背,手都发抖了。
这货最拿手的就是骗人,这次也是故意装傻想蒙混过关的吧?是吧?是吧?
七爷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她就是从始至终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扮了六年的老实人,总是拿他当挡箭牌,动不动就闯祸让他去收尾;才敢在回到北宣后明目张胆地跟他作对,在茶庄小楼里放狠话威胁他,在演武场上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挑衅他、激怒他;才敢在这种时候还想蒙骗他……就跟她爹一样,完全把他当成了傻子来耍
一时间,那什么懊丧、后悔、失望、失落、无力、无奈、无助全叫蓦然腾起的火气烧得渣都不剩了,他眯了眯眼睛,当真狠狠一尺打下去,却不是落往那肉多处,而是重重击在她的腰椎骨上
凝宝猝不及防吃了这一下,身子一绷,闷哼出声,却还是趴着不动,也当真是个打不还手的架势。
七爷愈发气恼,这回把教训的话都省下了,咬着牙狠劲儿照她腰椎骨上打,就等着看她能装傻装到什么时候。
可足足打了十五下,他都有点手软了,凝宝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腿上没挪过窝,除却第一下,后来的连闷哼也没了,只是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七爷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尤其是在这个狡猾的丫头已经试探性地逐渐将她性格中阴暗的一面展露在众人面前之后,尤其是在夏侯楚狄突然出手害他差点栽了个大跟头,还想逼得他认输……咦,奇怪,他气的分明是她,是她彻底惹火他了他才会动手惩治她,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老是想到夏侯楚狄呢?
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他愣愣地看着不住颤抖的凝宝,就像漫天迷雾被风撕开了一个口子,藏在雾中的真实霍然露出了一角。
最终,悬在半空里的手颓然地落下来,铁尺磕上扶手,月兑手落下,哐啷一声,惊得凝宝背脊一僵。
“下去。”七爷推推她,声音出口,干涩嘶哑。
凝宝扭头看看他,吃力而小心地从他腿上翻下去。
已是到了没法立刻爬起来的地步,她双手撑地跪伏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扶着腰站起来。
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吸吸鼻子,她却又把铁尺捡起来递给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师父,来,您接着打,我皮厚着呢,这几下还不够挠痒痒的。”
她说着就想再往他腿上趴,不防遭他狠狠一把推开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险险稳住身形,诧异看了看七爷,随即便转开视线,低声道:“不妨事,杨英飞早就去角门那边守着了,他什么都没听到,他也不会放人进内院的。”
七爷心底陡地一震,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涩声道:“你已是料到我今晚会来……你上来就说那种难听的话,本就要故意想激我动手拿你出气,是不是?”
凝宝低头望着脚尖,良久,轻轻点了下头,抬眼对上他凌厉的目光,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低声辩解:“我、我不是存心骗您的,我只是、我只是……气要撒出来才行,憋着会憋出病来的。”
见他朝后一靠垂眸不语,木木呆呆,透出种令人不安的颓丧气息,似乎一瞬间整个人就被掏空了,单剩下一副空壳子坐在那里,凝宝不由得一惊,想了想,鼓起勇气道:“您别管他们做什么,您不愿去就不去,有我在……”
“有你在又如何?”七爷一声嗤笑,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承诺,“你能做什么?站在我这边,跟你爹娘斗个你死我活?跟着我离开夏侯国四处漂泊直到你爹娘死心?还是说你会替我去坐那个位置,让我继续在外头逍遥快活?”
凝宝沉默。
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到现在仍是无法如平时那样站得笔直,垂暮老人似的佝偻着背,两条腿犹在不自觉地打颤,可想而知刚才七爷将对她爹夏侯楚狄的怒火全数倾泻到她身上时,下手有多重。
七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当初并不知道是北宣王是被迫放任夏侯楚狄拿自己年幼的女儿出气,也不能理解夏侯楚狄的迁怒行为。见暗卫屡次回报说凝宝脸上常是旧痕未消又添新伤,虽是怒不可遏,却不好去骂身陷囹圄的夏侯楚狄,便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送给北宣王,威胁若是再让人发现凝宝的脸上有伤就要对他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外姓人如何如何。谁知道如今他只是因为夏侯楚狄出人意料的反击受着小小挫折,就和夏侯楚狄当年一样把火气全撒到了凝宝身上……
其实今夜还没见到她之前的莫名不安和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并不是由于他预感到关于凝宝只是在利用他的怀疑会得到证实,而是因为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今夜可能无法再完全压制潜伏在他的身体里的那种疯狂和暴戾,会伤害她,甚至于杀了她……是这样才对吧?
真是恶心啊,这样的自己……
七爷眼神一黯,别转脸避开灯光的照射,掩在阔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攥得指节也泛白,口中却道:“你看,你也光是嘴上会说罢了,真要你做,你根本做不到。真要你选,六年又哪里比得上他们对你的生养之……”
“是,这些我做不到,可总能找到别的法子的。”凝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坦然,“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就算我笨,想不出好办法,不是还有瑞明吗?要是他也想不出来,还有我爷爷呢,还有我的叔叔们呢师父,您是我的家人,我爹娘也是啊,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一定要我选呢?还是说您仍然不信我能放下过去,仍然不信我不会帮着谁来害您报复您呢?”
七爷愣了好一阵儿,回过神来却又冷笑一声:“那么你呢?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一家人,你又可曾真的把我当做你的家人,而不是当做傻子当做棋子来愚弄来利用呢?”
末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种话,把夏侯楚狄一家三口一步一步逼到今天这个境地的,是他和他的父皇,可他还是痛苦,还是不甘,还是愤怒
夏侯楚狄正在用行动来告诉他,他和他近八年的和睦相处只是假象。他的顺从、他的认命不过为了让所有人放下戒心,而他承受着伤痛和屈辱的双重折磨隐忍那么久,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把一切拉回原点,让他回到那个二十一年前他就该回的位置上,用“一国之君”这副镣铐永远地把他锁在他最讨厌的地方……这就是昔日惊采绝艳的“明月公子”夏侯楚狄的报复,不发则已,一发致命
而他、而他……若他还想让凝宝活下去,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活下去,他就只能屈服,无条件地接受来自他的异母兄长的报复。
他们忘了教凝宝如何去爱,也许这将让她永远都不会真正明白将要失去挚爱所带来的恐惧和折磨有多可怕。
但夏侯楚狄没有忘,他只是没有把这种本领教给自己的女儿,而是教给了他夏侯阳嘉,这个同父不同命还一心想用他的女儿来代替自己完成父皇心愿的弟弟。
大概连夏侯楚狄丢下妻女独自进京,自残肢体发下毒誓,令宏伦帝父子对他彻底放下防备,也只是促成这件事的一步棋吧。
七爷苦笑。
一夕间,惊采绝艳的“明月公子”成为只能以轮椅代步的废人,用无尽的痛苦和屈辱换得与女儿共同生活的机会,却不得不时刻戴着面具遮去真容,与女儿朝夕相对也不能相认。凄惨如斯,饶是他夏侯阳嘉心如铁石,也不可能不动容,不可能不内疚,不可能不尽全力替他好好照顾他的女儿吧?
偏她那么老实那么听话,将他当做神明一般崇拜敬畏,动辄就是“七爷说了”、“七爷说过”的。他随口一句称赞就能让她从消沉里走出来;他放任孟雪俊欺负她,她却从不肯向他诉苦,把伤痛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只给他看她灿烂的笑容;不管他给她吃什么药丸,她问也不问就吃下去;他让她戴上全副锁龙箍坐卧起行,还时常纵恶犬撵得她绕着丰乐镇连跑几圈,她每次死里逃生一身狼狈地回到坊里,明明都已经累得瘫在地上起不来了,只要他来了,她仍会立马爬起来站的笔直,冲他嘿嘿傻乐,还告诉他她这次跑得比上次快了,同样的时间她多跑了一圈……
试问,谁遇上这等憨然傻气又肯全心信赖自己的人,谁还能将她和其他人一视同仁?
目光在同一个人身上停留的越来越久,心思精力倾注的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习惯她的陪伴,越来越硬不起心肠放下她。
他花了将近二十一年想要成就一个局,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粒子。
他花了将近二十一年想要培养出一个帝王,到最后却发现一直藏在他心底深处的愿望只是每天都能看见她开心的笑靥……
真是悲哀。
七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阖目用力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思绪混乱,情绪更乱。
直到一双熟悉的手从后环过来,拉开他的手,拇指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揉压,他才惊得一下子醒过神来,狠狠挡开她的手,站起来,克制着想要回头看她的冲动,沉声道:“既是回答不了就不必再做戏了,陪你玩了那么久这种幼稚的游戏,我也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