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章节(12点)
只是,凝宝去地牢找怀然和夏侯梁月问话就问话吧,先前在锦芳苑她都没碰那两个人一指头,怎么会在怀然成为阶下囚之后动手伤了他呢?
“怀然又跟她提起怀雅了?”七爷问道。他正需要一些事来分散注意力,免得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不止。”流香吁了口气,仗着酒力激动的抱怨了一番,起伏不定的心绪总算是平复了一些,“他还提到了你。”
七爷微怔:“我?”
“嗯。”流香瞥他一眼,有意探究,却生怕叫他看出端倪,不敢让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太久。
“说了什么?”
“没听清。”流香定定神,低声答道:“他提到你之后,不过两息的工夫,阿宝就动手了。”
一呼一吸为一息,两息不过数秒,至多能说上句把两句话。
夏侯楚翔很好奇。那位落魄皇上究竟说了什么,一两句话竟就能激得凝宝动手打他。
七爷却有些心不在焉,“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流香诧异地看着他,他却拿起象牙烟杆往烟嘴里填烟丝,面色沉静,看不出所思所想。
流香悄悄地皱了皱眉,心念一转,又道:“奇怪的是,阿宝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至始至终她都很冷静,冷静得……让人害怕。”
夏侯梁月和怀然作为重点看守的犯人,得以享受地牢最里面的两间单人牢房。
当时流香站在两排普通石牢之间的过道上,离夏侯梁月的牢房有六丈多远,怀然的牢房更远,距离她大约十五丈。
这样的距离是为了防止串供,所幸关押重犯的牢房是四面铁栅围就的大笼子,不像三面石墙一面铁栅的普通牢房那样明摆着“你们无关紧要,有骨气大可触壁而亡”,流香才不至于什么都没听到。
听不清,但是看得很清楚。过道顶上每隔三尺就悬着一盏铜托油灯,北宣王夏侯临辉在这方面相当大方,只要有人“住进”地牢,哪怕仅有一人,那些油灯都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点着的。
两根手指并起来那么粗的生铁杆子以相互间隔四寸的均匀姿态组成一个大型的四方铁笼,不存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死角,笼中“住客”不但要接受明亮灯光无时不刻的折磨,还得接受起食坐卧乃至于大小解都暴露在人前的羞耻。
从身到心的彻底打压,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牢房里住上三五天还不崩溃的。
怀然不是什么明君,可好歹也做过十年的天子,大概在他看到那间牢房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将会遭受多大的羞辱了,是以凝宝一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找死。
可惜的是,昔日的北宣“阎王”并不是来处刑的,在他的言辞挑衅下仍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包括动手打人的时候。
这才是今晚让流香感到恐惧不安以至于行为反常的主因。
“我怀疑她根本不是去问讯的。就那点时间,一盏茶都喝不完,她能问出什么来呢?”
流香说不了几句就大口喝酒,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平静下来。
“而且她动手之前毫无征兆,突然就上去一拳把怀然打倒,揪着怀然的衣襟把他提起来,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他,还单扇一边脸……她从那间牢房里出来的时候,我都以为怀然已经被她打死了。”
“伤势如何?”七爷吐出几个烟圈,心里多少有了底,“他往后还能说话吗?”。
“没死,只是左脸被打得不成样子,还掉了十二颗牙。我给他用药的话,他的脸至多半个月就能复原如初了。将养两三个月,说话没问题,不过我们要想听清他说什么,那就很成问题。”
流香暗暗地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无奈这位鬼门之主的伪装功力不下凝宝,着实看不出什么来。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流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把进屋后卸下的红狐皮斗篷又拿来裹上了。
夏侯楚翔听得心惊肉跳,虽他也恨透了宏伦帝父子,此刻却还是不由有些同情怀然那个落魄皇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手抹了把脸,低声追问:“怀然说了什么,你真是一句都没听清?”
流香瞥眼不知望着哪里出神的七爷,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仔细回想,须臾,不确定地道:“他提到七爷的时候冷笑了一声,后来我隐约听到他说‘八皇姑母’……他好像也不想让阿宝之外的人听见他说的话,偶尔说得大声了点,也是马上就又把声音压低了。”
单这点连猜都没办法猜,顶多知道他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不然凝宝不会只捡着他的头脸下手,还把他的牙打掉那么多……可是她又很冷静?
“那小鸽子说了什么,你也没听清?”
流香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打了个冷战,灌下去半碗酒才说道:“她说的我倒是听得很清楚,那是她从牢房出来的时候说的……”
“她说了什么?”
“‘倘若往后有人再从你口中听到怀雅和七爷的名字,尤其是七爷。没传到我耳朵里便罢了,若是叫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腿骨一寸一寸捏碎,让你也在轮椅上过完你剩下的日子。’”流香慢慢地复述,表情复杂至极。
夏侯楚翔听得心里直发毛,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却还是越想越糊涂,转头去看七爷,七爷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阖目倚在无腿榻的一侧扶手上吞云吐雾,清俊的面容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再看流香,她的火气貌似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端着酒碗喝了两口,皱眉嘀咕了句什么,起身去把墙角的火炉拎过来煮水温酒。
夏侯楚翔拦了她一下,劝她少喝点,倒挨了她一记凌厉眼刀,怕因此又惹起她的火气来,只得作罢。
反正这屋里没外人,他们三个又是老皮老脸的,过去每回相聚,秉烛夜谈饮酒海侃的事没少干。如今流香嫁给了他,他也能确定流香和七爷对彼此都没那种心思,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大不了他少喝点,流香醉了他就背她回去,“寒夜漫踏雪,佳人伴我行”,倒多得几分情趣。
他想得入神,不觉弯了嘴角。
这是他纾解情绪的一种方式,在遇到解不开的谜题或是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的事时引导自己去想些别的事,一些愉快的事,暂时转移注意力,避免钻牛角尖作出错误的判断和反应。
当他得知光宁帝特别叮嘱夏侯临辉要保全他和他的大哥夏侯楚狄,而这不过是个障眼法,目的不过是为了避免七爷和夏侯楚狄的真正身份被宏伦帝父子发现后将矛头全部对准他们两个,那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的排遣方式使自己冷静下来的。
没办法,不论是作为有资格继承北宣王位的人之一,还是作为夏侯国的骁骑将军,都注定他这一生都不能随心所欲,如何选择、如何应对都不能感情用事。
他早已习惯了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就怎么做,面子里子都不能少,更何况他相信流香刚才说的那些事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再加上七爷从锦芳苑回来之后态度反常,轻率的发表意见,后果难以预料。
夏侯楚翔敛尽笑色,端起酒碗浅呷,却不料流香已是瞧见他无声发笑,只当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一时按捺不住好奇便凑过来问询。
他哪里敢把实话告诉她嘛,灵机一动,便笑道:“我是在想,小鸽子这么凶,偏就服明少管,也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一物降一物’了。”
流香不高兴地推了他一下:“这儿说着正经事呢,你还瞎想”,气鼓鼓去拿了温好的酒,自斟自饮不理他。
夏侯楚翔也不去哄她,偷眼觑了七爷好一阵儿,擎了酒碗伸过去在七爷面前的那个酒碗上轻轻一碰:“七爷,你我好久不曾同桌痛饮,今日就索性来个不醉不归吧”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清楚看见七爷填烟丝的手一抖,转头看向他时,脸上竟露出几分茫然。
夏侯楚翔头一回看到七爷露出那样的表情,不由一愣:“七爷?”
七爷这才像是醒过神来,面上一红,不自在地笑了笑,却是意外的坦白:“抱歉,我走神了,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夏侯楚翔惊讶得不行,流香亦是瞠目如见老槐树开出了粉桃花,张嘴就是:“疯老七,你想谁家姑娘想得这么入神呢?居然还脸红了”
流香本是顺口打趣,从前她也跟七爷开过这样的玩笑,谁知这一回是无意正中靶心,七爷顿时炸毛,沉下脸来厉声呵斥:“胡说八道你都嫁了人了,还是管不住那张嘴吗?”。
夏侯楚翔和流香冷不丁吃了这一吓,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他那怒不可遏的样儿,夏侯楚翔以为他会就此拂袖而去,都准备好了起身去拦。哪晓得他吼完之后自己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脸别朝榻背那边,涩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须臾,他转过头来看着流香,语重心长地道:“流香,这种玩笑以后不要随便乱开。你而今已不是鬼门的百里流香,你是将军夫人,就算你不替自己想想,也得替楚翔想想。没旁人在的时候说惯了嘴,他日万一在人前不留神带出来,你让别人如何看你,如何看楚翔?”
流香被他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欲赌气摔碗走人,又怕惹出他更多的教训的话,只得皱眉低头喝闷酒,谁也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