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去冬来。
自北而来的寒风吹散了丰收的喜悦,宣府城由喧闹转为平静,百姓们从田间回到了家里,都开始筹备过冬了。
往年这个时候,宣府城都不会有什么热闹景象,除非鞑子入侵,否则没人愿意京城往外跑的,毕竟天马上就要冷起来了。
可今年却有些不同,十字大街街西的马家茶馆被一个外乡人盘下来了,而且还动用了不少人手,说是在装修。头两天还能看见里面的动静,后来居然又搞了一块大幕,将里面遮起来了,众人都是讪笑,这外乡人一定是脑子出了毛病,不然怎么会搞出这么多花样?
不过,在街西开店,就算搞再多花样也是没用的,有身份的谁会上门?要知道,那里可是那些脏兮兮的军户们呆的地方,那些军户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会去茶馆消遣呢。
何况,街东的店铺都是宣府的各位大人们的产业,城里的差人地痞才不敢上门滋扰,一个没权没势的外乡人想在宣府开店,这不是疯了是什么?大伙儿都等着看笑话,也纷纷猜测那个外乡人到底能坚持多久。
听说四海赌坊还开了盘口,如果赌外乡人能挺到明年,居然是一赔十,可偏偏没人下注。大家都说,别说是一赔十,就算一赔一百,恐怕也是没人敢下注的,有输无赢的事情谁会去做啊,不是每个人都像那个外乡人那么傻的。
“谢兄弟,咱们要不要也去押一把?”谢宏一行人刚过了鼓楼,就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声,马文涛听到一赔十,眼睛一亮,提议道。
“嗯,那就押三千两好了,太多了怕他们赔不出啊。”谢宏微一思量,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宣府城自然不同于北庄县,繁华得很,也有京城商人来开设的钱庄。谢宏本就不喜欢在身上带银子,到了宣府,打听过钱庄底细后,就存了一万两进去。
“三千两!会不会太多了?”马文涛吓了一跳,虽然跟着谢宏已经涨了很多见识,但他终究不过是草根出身而已,这么多钱,他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马大哥,对咱们的茶馆,你难道没信心吗?”谢宏递过银票,道:“今天开幕,这三千两买个好彩头不是很好吗?”
“好吧,老马去去就回。”马文涛一想也是,接过银票去了,他要抓紧时间,因为今天大家都会很忙的。
一行人中少了一个人,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那些看热闹和说风凉话的人也发现不对了,前几日那外乡少年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人,何况今天还跟着一辆马车,难不成今天是要开张了?
冬天里新店开张,这外乡人果然是疯了的,正常人谁爱在冬天出门呀,又不是那些野兽一样的鞑子,再说,就算是鞑子,也是饿得狠了才会在冬天里乱窜的。
这是来真格的了,围观众惊讶的发现,外乡人从马车里抬了一个大箱子进茶馆,然后似乎还有女眷也跟了进去。大家都来了兴趣,这么傻的人几十年难得一见啊。
大伙儿都开始呼朋唤友的,这冬日里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这里有热闹看,看个笑话也是好的。于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最后黑压压的围了一片。
虽然围观者的脸上都是幸灾乐祸和讪笑的表情,可是谢宏却很高兴,本来还打算要想办法吸引人过来呢,这下倒省事了。
“小宏哥,咱们这就开始吗?”二牛一手拽着幕布,转头问道。
“开始吧。”谢宏用力一点头,本公子在明朝的大计,就从这间茶馆开始吧。
“噼里啪啦……”随着一阵爆竹声,那块大大的幕布被二牛一下掀开,露出了改造过的茶馆的真面目,围观者都是一声惊呼。
不为别的,茶馆外观上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动,只不过换了大门和招牌而已,只不过大伙儿的惊叹不是为的那些,而是墙壁上突然多了一排壁画。
这壁画的画风很怪异,有那懂行的一看便知不是出于高人之手,一则这画的色彩过于浓厚了,显得极为媚俗;二来,传统的古画都讲究一个神韵,形神俱全的才能称为名画,可是这墙上的画却只重形态,画的是人物,却不见其神,不免有些呆板。
不过这画却很吸引人,画中不但有人物,还有背景,似乎在讲述故事一般。再仔细看时,画上的人物,大家也都是熟悉,不就是三国评话中的人物么?只见那一个个人物肖像特征鲜明,再配上画中的背景,让人一见便知是谁。
那黑脸持矛,做大喝状的自然是张飞;红脸长须,胯下一匹赤红战马的定然是关羽;羽扇纶巾,指点江山那位更不用说,不是诸葛孔明还有哪个?熟悉三国故事的人一副副的看过去,不时惊叹出声,只觉那一副副画中,似乎有很多评话中未曾说出的故事一般。
众人先是惊叹了一会儿,等看过一遍,很快就转为遗憾和嘲笑了。
壁画本身就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屏风壁画这种东西不稀奇,哪家茶馆青楼里面都有,更别提那些高门大户的家里了,不过把壁画画在外墙上,这还真挺稀罕的。
稀罕归稀罕,却不实用,这壁画再好看,终究不过是用油彩粉墨画上的,又不是雕刻的影壁,在外面风吹日晒的,能挺得几天?都不用过年,等第一场雪一下,这墙上也就不成样子了,真是浪费了这么漂亮的画,若是画在室内墙上岂不是好?
这外乡人还真是傻到家了,这都不懂,一点常识都没有,众人纷纷摇头叹息。
那几家开茶馆的,都在心里月复诽着:这傻子不但会浪费银子,还胡乱糟蹋东西,这么好的画,如果画在自家店里该有多好?先生说书的时候,往墙上一指,那多带劲啊,唉!回头却要打听一下,这人从哪里找来的画师?虽然不是大家手法,却是正适用啊。
嗯,茶馆招牌也换了新的,等人们的注意力从墙上挪开,这才去看那新招牌,有那认字的定睛一看,却不由笑得打跌。旁人见状问时,这些人才喘着气解释,这外乡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乡巴佬,真是土得掉渣。
“‘厚德载物’乃是出于易经中的典故,也不知这外乡小子从哪里听来了,就用在了招牌上,结果却连字都写错了,岂不是好笑?明明是薄厚的‘厚’字,结果这牌匾上却是等候的‘侯’字,你们说,难道这不可笑吗?”
写个错字本来不算大事,平时宣府人也不会怎么嘲笑,这里大多数人都不识字,闹出点笑话也是正常。可是这外乡少年一副读书人的正经模样,不但做事稀里糊涂,现在居然连字都搞不清楚,这哪是几十年一见的傻瓜,根本就是百年才出一个的妖孽哇。
听着人群中传出来的哄笑声,马昂有些不安,低声道:“谢公子,那字果然是错了的,不如咱们改一下吧。”
马昂也是识字的,之前挂招牌的时候,他就提醒过谢宏了,可是谢宏就是不听,他还道其中有什么典故自己不知,所以也没力争,现在听到众人都笑,他又旧事重提。招牌可是店家的脸面,一个沦为笑柄的店名,还能指望有生意么?
“不需要,这名字好的很。”谢宏微笑着摇头,这其中当然有典故,只不过不能给别人解释罢了。候德,就是等候正德的意思,所以就算旁人无法理解,谢宏也是要坚持的,这可是他开店的唯一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