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有什么见教可以直说了?”
江彬原以为谢宏有什么话说,或者真的要自己道歉呢,结果到了候德坊,还真的就是喝茶,嗯,还是热茶。可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了局,等了一会儿不见谢宏说话,他耐不住性子了。
“江指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次来我这里,是受人指使的?”谢宏捧着茶杯,吹着热气,意态悠闲。
“这……”江彬略一迟疑。
“江指挥,那军饷你果真不要了吗?”谢宏加了一个砝码。
“你怎……”江彬猛然一惊,然后想起是自己兄弟说漏嘴,又颓然坐下,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某也不瞒谢千户了。”
谢宏微微一笑,果然如自己所料,自己是锦衣卫千户的事情流传并不广,可江彬偏偏就知道了,那就明摆着了,他调查过。
“都是张俊那厮……”江彬从头讲起:“……其实某也不想冒犯谢千户,只是弟兄们的军饷被扣了几个月,连应该发下的抚恤都在里面,那可是跟鞑子厮杀过的好儿郎啊!他说只要某讨得钢琴,这些军饷就如数发给某,是以某才……”
江彬说的时候,他那群兄弟也面露悲愤之色,谢宏心下也是恻然。蒙古鞑子与大明无一日不战,宣府乃是京畿周边第一边镇,自然首当其冲,江彬既然是靠军功升的官,那他的手下自然也都差不多,跟鞑子连年作战,死伤自然惨重。
所以,江彬的话,谢宏是信的,就算江彬能作伪,总不成这一干人都在做戏不成。他缓缓点头,道:“江指挥,今天斗过这一场,你我两家的仇怨就此揭过如何?”
“本就是某冒犯了,谢千户大度不计较,已经是某的福气,怎还敢记恨谢千户。”江彬忙道。正如谢宏所料,江彬平时的嚣张莽撞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因为这名头,他与别人打交道都能先占几分便宜。
张俊指使他来候德坊,江彬面上大咧咧应了,实则还是先调查过一番的,结果让他很惊异,一个茶馆的东家居然能攀上这么多大人物,尚书、巡抚,还有锦衣卫。他自然不敢造次,索性直接找马家兄妹的麻烦,结果却差点出了事,他也是后怕不已。
那天谢宏突然提出赌约,他很高兴,在他看来这赌约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用得罪谢宏太过,又可以夺得钢琴,兄弟们的军饷也就有了着落,他事先说会手下留情,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怎知道一向纵横无敌的自己,居然输给了一个少年,而心思则被另一个少年看破,江彬很受打击,以至于这会儿连装都懒得装了,说话时也是垂头丧气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可以谈一笔买卖了。”谢宏颔首。
“买卖?和某谈?”江彬很疑惑,自己一个穷军汉能有什么买卖,莫不是谢千户要出钱要自己杀人?可他的对头是总兵张俊啊,自己可惹不起。
“其实也简单,谢某帮江指挥讨军饷,江指挥帮谢某传个话即可。”谢宏笑道。
“传个话你就帮某讨军饷?”江彬觉得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事儿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帮人传过这么重要的话呢。要知道,他这一支兵马跟普通卫所兵不同,是边军,是精锐,要发饷的,而且被拖欠了这么久,累计下来足有两万两,传个话值这么多?
“谢公子,积欠的军饷可不少,足有两万两!”怕谢宏不知道,江彬又强调了一遍。
“这简单,他不是要你来讨钢琴么,你回去告诉他,只要他付了你的军饷,就可以找谢某来谈钢琴的事情,如何?”谢宏挥挥手,很是豪爽。
“你是说要出让钢琴,单为了帮某讨军饷?”谢宏一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可江彬却被砸得晕头转向,那钢琴听说是宝贝啊,怎么这位谢公子说起的时候,就像说一堆大白菜似的?这也太豪爽了,简直跟豪猪有一拼。
“也不能这样说,谢某也是要生活的,钢琴卖了,总得收点手工费,不过看在江指挥的面子上,这手工费谢某会少收一些的。”谢宏语重心长的说道:“当然,他们必须得先把江指挥的军饷给了,谢某才跟他们谈。”
江彬不晕了,虽然还是想不明白人家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了,不过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谢公子要卖个大人情给自己,军饷有着落了,至于其他……关江某何事?
“谢公子,大恩不言谢,日后只要有用得上某的地方,定不敢辞!”
坐实了一个大人情,谢宏心里笑开了花儿,这位也是名人啊。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混到正德身边的,不过既然是杀鞑子的,总不会是坏人,嗯,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反正是个顺水人情。他笑眯眯的说道:
“只不过呢,江指挥,你和几位兄弟要配合一下,回去的时候要这么说……,明白了吗?”
有阴谋,某敢以张总兵的性命担保,一定有阴谋,江彬瞪着眼看着谢宏的笑脸,不觉有些毛骨悚然。然后再次提醒自己,今后一定不要得罪这位,某是装虎吓猪,这位可是扮猪吃虎,得罪不起啊。
“小宏哥,你怎么还是把钢琴送出去了,这样俺不是白赢了吗?”黑大个很不解,等江彬走掉,便急不可耐的问道。
“怎么会白赢呢,除了人情,咱们还要好好赚他一笔啊。好,二牛,到时候我请你吃肉,管够。”谢宏深谙哄人的办法,不过只限于二牛这种类型。
“那成。”二牛果然很容易满足。
……
总兵府。
“你说你把事情办成了?你不是打输了吗?”张俊一脸不能置信,今天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怪呢。
“某一个人输了,不是还有弟兄们呢吗?这么多人拉开架势,那小白脸就服软了呗。张总兵,你可是答应某了的,那军饷怎么说?”江彬一脸晦气,大声嚷嚷着。
“这个……本将得先考虑一下。”张俊眼神闪烁。
“张总兵,你要某出手的时候,某可是答应的痛快,为此还得罪了锦衣卫,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江彬眼露凶光,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道:“某为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弟兄们的抚恤和军饷,你要是反悔,哼哼……”
“你还敢以下犯上不成?”张俊怒道,军中可是等级森严,江彬想要动他,除非造反。
“那某可不敢,只不过,呵呵,这杀头的买卖只好让张大人自己去做了。”张俊急了,江彬反倒笑了,他好整以暇的往椅子上一坐,道:“某跟那小白脸说好了,如果没有某的人跟着,他可是不搭理的,而某的弟兄们饿了大半年了,再没饭吃,可是走不动路的。”
这贼厮鸟,张俊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声,一时也是无法,想了想,道:“你且在这里等本将,本将要找人商议一下。”
“大人慢走。”江彬懒洋洋的挥挥手,好像这里是他的帅府似的。
“哼!”张俊匆匆的出门去了。
巡按衙门和总兵府相去不远,总兵府在牌东街上,巡按街则是别名,实际上应该叫做鼓东街。张俊出门也是顺着小巷往北去了巡按衙门,他要找人商议,找的不是自己的幕僚,而是沈巡按和刘小文刘公公。
他到的时候,沈巡按几人正相对无言,张大名面如考妣站在一边,沈巡按这次倒没发怒,毕竟江彬的事情他也知道,怎么也没想到这头名震宣府的饿虎会输。
倒是小刘公公很有精神,一脸焦虑的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还抬起头想说点什么,不过看看两个手下的德性,他还是放弃了。
“小刘公公,沈大人……”张俊也不奇怪,他刚刚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这事儿太出人意料了,小刘公公对宣府不熟,自然没法感同身受。
“是张总兵啊,今天这事儿须怪不得你,答应你的事情老夫会斟酌的。”沈巡按抬眼看是他,有气无力的招呼了一声。
这老鬼,找本将出手的时候言之凿凿的,现在却又说什么要斟酌,老子就知道你们这些穷酸靠不住,张俊把刚刚江彬肚子里的月复诽又重复了一遍。脸上倒是不动声色,道:“事情有了些变化,江彬回来了,他对本将说……”
“什么!”三个人一起惊呼出声,连张大名都忘记守着上下尊卑了。他们也结结实实的体会了一把顾御医当年的感受,也就是过山车,不过顺序却是反过来的,是从大悲到大喜。
“不会有什么阴谋?”沈巡按搞了一辈子阴谋了,自然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
“有可能,那小子在北庄县就玩过这么一手,把那个老顾头害的好惨……”刘小文去过北庄,对谢宏知根知底,把上次的事情说了一遍。
“嘘……”另外几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有阴谋啊,厉害,太厉害了,这个叫谢宏的人真是坏透了。
“不过,嘿嘿,有咱家在,他这手就行不通了。”刘小文得意的笑道:“张大人,你回去答应江彬,不就是两万两军饷吗?拨给他就是,把这两个月给各处衙门的例钱停了不就结了。你放心,只要得到钢琴,那个谢宏也就蹦跶不了几天了,到时你赌坊那三万两可就省下了。”
“就依公公。”左右是公里的钱,当然不如自己的钱重要,张俊答应的很痛快。
“咱家等的人也差不多要到了,张大名,你等下就和那几位京中的名匠一起过去,哈这次咱家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要知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傻到最后的人那才叫真傻!哈哈哈……”小刘公公的眼前仿佛看见了谢宏的吃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