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九十大边链,大体上可以按照与京城距离的远近划分其重要xìng,而蓟镇,宣府以及大同三镇,正是重中之重,这三镇的实力也冠居九边。
最初的时候,蓟镇的治所在桃林口。桃林口位于永平之北,东接辽东镇,也是长城一处重要关口,不过作为京师附近的重镇,终究是太过偏僻了一点。于是,在永乐末年,总兵陈敬奏请天子,移镇于狮子峪。
而狮子峪位置虽好,地势也颇险要,可也有不足之处,地势狭窄就没法驻守重兵,更加无法屯田。因此,在天顺初年,蓟镇再次迁移,
并且一直延续到了明末,这最终的选择就是三屯营。
没有就去抢,这是质朴的草原人奉行了千年的准则。
不过,由于自家也要放牧生产,所以鞋虏的入侵一般都在秋冬之季,为了掠夺到足以过冬并且熬过来年春天的粮食,草原人年复一年的重复着杀人和被杀的行动,并且乐此不疲。
因此,往年到了冬天的时候,三屯营的气氛都会变得极为紧张。
小股的游骑当然不足为虑,可一旦鞋虏有大举入侵的迹象,那么蓟镇的主力部队就必须出动了,若是让鞋虏攻破边墙,甚至威胁到京师,那可不是好玩的。
不过近几年有些不同,由于蓟镇兵强马壮,冠居九边之首,而且山海关至居庸关一带的长城也屡经修缮,鞋虏多次在这里碰了个头破血流之后,也学了乖,不再和蓟镇纠缠,而是选择了其他地方,作为掠抢的目标。
要知道,抢劫和做买卖一样,若是成本和收益不成比例,那就是不划算的买卖了,质朴的草原人也不是太傻,这种简单的道理他们都懂。
不过,在正德元年的这个冬天,总兵大人的直属部队突然接到了集结的命令,三屯营的气氛如同早些年一样,骤然紧张了起来。
军士们都是惊疑不定,纷纷向北方眺望着,想看看有没有预示着鞋虏大举入寇的烽火,没有发现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转而交头接耳的谈论来,猜测着总兵大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只些日子也有这么一次,那一次的规模比这次更大,整个蓟镇的十万兵马都收到了命令,剑拔弩张之下,甚至传出了皇上要效法永乐大帝,御驾北征的流言。
直到事后很久,这才隐隐的有了消息,说当日京师发生了一场变乱,集结边军是为了防止不测的。当然,这流言只是sī下里流传罢了,没人敢当着将官们面说起。
不得皇命,边军入京?这可是大忌讳,真是要做下了这等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掉脑袋呢!
因此,虽然这一次的动员规模比较小,仅限于三屯营驻扎的部队,可众军士还是人心惶惶的,生怕传言成真,总兵大人不得圣旨,就带着大伙儿去京城。各种担忧化成了嗡嗡的大响,连帅帐中都是听得分明。
“谢宏的车驾现在何处?”帅帐中的人却没空理会这些,温总兵名字叫做温和,可他的语气却一点也不温和,反而充满了焦躁之意。
“点子应该是初十的时候离京,上次探子的回报是说,他已经出了通州,奔香河而去,他那车队中有不少工匠,还有女眷,走不快,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玉田了。”帅案上铺着一张舆图,温和端坐其后,另一个将官正在那图上指指点点。
“温大哥,咱们要动手的话,可得抓紧着点儿,若是让点子入了永平府,咱们再想动作就不方便了。”吴玉是遵化人,属于蓟镇的本地户,在蓟镇军伍中素来颇有威望。如今他虽是位列参将,地位却仅在总兵温和之下,而且两人的关系也相当融洽。
倒不是吴参将看淡了功名荣辱,不与温和相争,只不过温和乃是刘首辅的门下,素来以阁老门生自居。大明武人的地位甚低,吴玉一个小小的参将,就算有些势力,又如何敢和这样的人争持?
他很清楚,在刘阁老的眼中,他这个参将也不过是个蝼蚁罢了,
伸个手指头就能碾死。所以,他对温和保持了恭敬的态度,期盼着能借着温和搭上刘阁老的线。
虽然刘阁老如今已经致仕,可吴玉也没怎么失望,虎死不倒威,刘阁老这样的大人物,就算是随意引见几个大人物,也能让他这个参将受用无穷啊。
“可是”温和头也不抬的盯着舆图,神sè极是凝重,沉吟半响,偏偏却下不了决心。
“温大哥,都这个时候了,还可是什么啊?那不是刘阁老的亲笔信吗?还有谢阁老的附署,连王阁老的信也到了,三位阁臣啊!天大的事也能摆平了,你还犹豫些什么?”吴玉大急,恨不得揪着温和的衣服,把他吼清醒过来。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借着这个机会不但能讨好刘阁老,还能借机搭上江南士人,只要王阁老稍微点个头,调职去南方就不会是梦想了,比起边关这凶险严寒之地,江南水乡简直就是神仙居所啊!
当然,这使命也存在着桠当大的风险。若不是得了阁老的信,袭击身的钦差大臣,辽东巡抚的当朝侯爷这种事,吴玉是想都不敢想的。何况对方还是那个圣眷无边的谢宏!
可还是那句话,有了三位阁老的首肯和支持,天大事也能抹得平!富贵险中求,身为武人,想要荣华富贵,总是要用手里的刀子说话的。
越是意识到事情的紧要,吴玉就越是对温和的迟疑感到不耐烦。
不管怎么说,这种事也不能做在明里,对方也是有数千军马扈从的,想要彻底歼灭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够做得到的,若是对方入了永平府,那就彻底没法下手了。
目标入了辽镇之后,机会倒是更多,不过,不得朝廷令旨,深入其他边镇…这种事跟谋逆也没啥两样了,就算传信的再加上两个阁老,吴玉也是不敢做的。
“虽说是刘阁老的亲笔信,可这言辞间的语气,却和从前完全不一样…”温和沉吟着说道:“刘阁老的意思,分明就是让本将自行决断,可这等大事,又哪里是本将能够自行决断得了的?”
和军户出身,不识大字的吴玉不同,温和乃是将门之后,不但识文断字,而且造诣还颇为不凡,凭弃他对刘健的熟悉,很快就在信中捕捉到了对方隐含的意思,他的迟疑也多半因此而来。
刘阁老素来强势,脾气也是执拗,就算面对先皇甚至宪宗皇帝,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都不会因为皇命而退缩,这么一个人却突然lù出了退隐萧索的意思,其中的意味又怎能不让人心惊?
何况,与上一次的勤王密令不同,这一次却是要玩yīn招,假扮盗匪袭击钦差。
这事儿显然没法瞒得过去,这可是边墙之内,对方人马足有数千,得有多大股的盗匪,才能做出来这么大的事情啊?
“便是刘阁老有所顾忌,可另外的二位阁老的信总不会有错吧?”吴玉还是一力坚持着:“有那二位阁老在,就算是有些麻烦,想必也不要紧,左右告急文书咱们都送上去了,只说鞋虏破了边墙,然后袭击了钦差便是。”
“吴兄弟,你说的这个,也正是本将第二个顾忌的。”温和摇摇头,神sè间更添忧sè“往日里,可以根据其他各镇的军报,确定鞋虏主力的位置,可如今九边处处告急若是咱们主力往南一动,敕虏趁虚而入,又当如何?”
“温大哥,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敢去是吧?”吴玉是个纯粹的武人,论起口舌便利,他比温和可差远了,见对方推托,他一时怒火攻心,再也按捺不下,却是忽略了身份地位,拍案向温和质问起来。
“吴兄弟,不是本官胆小,实在是……”被人冒犯,温和也不恼,依然慢声sī语的向吴玉解释。
“你若不敢去,那就调兵给我,我自带人去做这件大事!”为了谢迁、王藜许下的大富贵,吴玉是彻底豁出去了。他手下也有数千亲信部队,可这场仗不是以分出输赢为目的,而是要彻底歼灭对方才行,兵少了可不成。
“也罢,兄弟一场,我就依吴兄弟便是,只是”温和答应的倒是痛快,可话到一半,却是yù言又止。
“温大哥只管安坐,兄弟我的xìng子你还不知道么?我可不是那种不能同享富贵的,事成之后,功劳少不得大哥一份。”吴玉心中更是鄙夷,这种假书生果然经不得事,没学会文人的升迁之道,反倒只会转这些小肚肠,不敢但责任却又想要功劳,真是无耻之尤。
“倒不是为了这功劳,若是事成,也是吴兄弟甘冒奇险做下的,本将又怎么好意思去分润功劳?”温和伸手止住要分辨的吴玉,继续说道:“本将的意思是,吴兄弟只管去,却不需提本将的名字,无论成败都是如此,吴兄弟可愿意答应?”
“无论成败?哈哈……”吴玉本来还以为温和故作姿态,还想着要虚情假意一鼻,可听到最后,他却是讶然失笑。
败?三屯营这里有精兵数万,虽然不能尽数带走,可凭他的威望,再有温和的默许,号召起来两三万兵马也是寻常。那谢安身边不过三五千人,而且还不全是兵,有不少家眷什么的累赘,这样的形势下,自己会输?那不是荒谬吗?
“正是如此,吴兄弟你若是答应了,那本将也不拦你,否则”
吴玉嗤笑有声,大为失态,温和却依然面sè平和说道。
“便是如此,温大哥放心就是。”吴玉一抱拳,转身便走。谢宏一行已快到丰润了,得抓紧时间才行,这样的大事,总不能在城镇里动手吧?
望着他的背影,温和却突然lù出了一丝冷笑:那谢宏是何等的妖孽,搅乱了天下局势不说,连刘阁老都受了震慑,不愿再和他为敌,以保全身家xìng命,没点特异处,又岂能如此?
吴兄弟,兵凶战危,对手狡诈,你可莫怪做大哥的没提醒过你,若是有个闪失,那也是你自找的,与旁人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