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夜,直到天际发白时兰芮才眯了一会儿眼。
早上她是被玉桂叫醒的,文夫人经历了一夜的惊心动魄,再不想在通州多呆一刻,天才放亮就催促下人收拾行礼。
客栈的小天井已经彻底整理过,除了地上青石板还可以依稀看出取水时留下的湿渍外,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夜插不进脚的凌乱。
兰芮没有留意这些,因她才踏出房门,就看见了院中的胡愈。
胡愈与冯妈妈说笑着往文夫人的房中去,一抬头,也看见了立在屋檐下的兰芮,一袭仅点缀了几朵莲花的素白衣裙让她看起来清雅俏丽,哪里还有半点昨夜那种慑人心魄的凛冽气势。
他越过冯妈**头顶,冲兰芮似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
兰芮颔首,转身回了房,吩咐正在检点藤箱中衣物的霜降:“你去与娘亲说一声,我没什么胃口,就不过去用早点了。”
听得兰芮没胃口,霜降立刻停了手中的动作:“三小姐,你昨儿晚上脸色就不好,要不要禀明大太太,请个大夫来瞧瞧?”
兰芮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只是天快亮时才喝了一碗粥,这时不怎么饿。”
霜降看了看兰芮,见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确不像生病的模样,就放下手上的衣物,转身出了门。
兰芮低头沉思,胡愈这个人,远比她想象的复杂,昨日还觉的他帮她是想偿还欠下的恩情,但此时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霜降很快回来,还端回一碗鱼粥和几样小菜点心,“大太太说,小姐就是没胃口也要吃一点。”
没胃口只是借口,兰芮没反驳,在桌前坐了下来。
饭后,一行人没有多留,立刻整装回京。
通州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焦炭的味道,街面上没了昨日的喧嚣热闹,店铺门板紧闭,没要紧事务的客商早已离去,家中米缸有余粮的小贩也留在家中不出门,街上偶尔过去的一两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生怕从天而降的祸事殃及自己。
从客栈出来,兰芮一改往日的脾气,将车帘撩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客栈附近的房舍还算齐整,可靠近码头的位置,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就露了出来,其中有两座院子被完全烧毁,老幼十多口人跪在黑乎乎的地上哭天抹地,旁边还有亲眷在劝慰。
兰芮心中郁郁,回头时看见玉桂和霜降眼圈红红的,不禁叹了一口气。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过了一阵,随车的婆子回禀:“三小姐,吴王和卫王殿下领着京营的将士在码头上卸粮,将路拦住了,一时过不去。”
昨夜军粮差点被烧毁,吴王肯定心有余悸,怕多留一日又会生出变故,这才会亲自上阵督促卸粮。
至于卫王……
兰芮又看了一眼车外哭成一团的人,问玉桂:“随身带了多少银子?”
玉桂替她管钱。
“有五两散碎的银子,还有五两预备打赏用的银锞子”
兰芮点了点头,“把五两散碎银子给车外的婆子,让她给那一家子送去,有了这点银子,至少不用露宿街头。”
玉桂还没什么,立刻依兰芮的吩咐行事,倒是霜降,车外的哭声让她想起了自己家当初遭灾时的情景,当时要是有人帮他们一把,她也不会被卖。想到此,她从衣襟下模出攒了许久的二两银子,全给了玉桂,让她一并带去。
许是知道这边是兰家的马车,很快就有人撤了拦路的栅栏,放他们过去。
码头上新搭起的凉棚下,吴王玩味的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待马车完全从视线中消失,他方才转头扫了眼不远处另一座凉棚里的卫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兰家在军中什么地位,朝中无人不知,他竟异想天开想跟兰家结亲,也不思量一下父皇心中如何想。
通州槽船仓房被鞑子袭击的事情,一早便传入京城,老太太听后,惊出一身冷汗,马上派了秦福喜夫妇领着十多个精壮的汉子前往城外接兰芮几人。待听到门房回禀,说文夫人等安然无恙,她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放了回去。
兰芮想她制服弓箭手的事情老太太早晚会知道,也就无心隐瞒,回清风馆换过衣裳后去劲松居一五一十的给老太太说了。就连胡愈与她说的那些,她也一并与老太太说明。她这样毫无保留,一是胡愈的话关乎卫王和吴王相争,老太太是兰家真正的顶梁柱,老太太知道这些,太后那边对这事有所反应时,老太太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二是老太太精明睿智,或者能看出胡愈这样做的缘由。
老太太越听,神色就越凝重,听完,右手重重的拍在身旁的楠木小几上:“卫王想让吴王跌了脸面,在皇上和众大臣心中落个无能的名声无可厚非,反正几位皇子谁手上都不干净,可他却不该拿军粮作伐子北疆的将士在阵前拿命拼搏,他却为一己私心置将士的生死不顾置大陈的江山社稷不顾亏得我从前还觉的他能力在几位皇子中是最出众的,却不知他原来般这样辨不清轻重。”
兰芮怕老太太气出好歹,赶紧端起茶盅递到老太太手边。
老太太吃了一口,深吸两口气,好容易平复了心中的怒气,这才缓缓的道:“这样看来卫王也个心胸狭隘的,他知道是你坏了他的事情,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说不定进宫就会去太后面前说道。只是太后和卫王看重的是咱们家在军中的地位,又怎么轻易改变主意?”顿了顿,“不过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吴王心中不可能没有计较……吴王的生母贤妃在皇上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只盼着她的枕边风管用。”
兰芮对这位贤妃也略有耳闻。景阳帝并非现在的太后亲生,他生母地位卑微,在被现在的太后看中养在身边之前,他在所有皇子中毫不起眼,受尽其他年长皇子欺凌,而贤妃当时是他身边的一名宫人,一直陪伴他身边,他登上大宝之后,感念这份情谊,不顾太后和朝中大臣的反对,册立当时还是宫人的她为贤妃。
兰芮觉的,若是贤妃插手,太后要想与兰家结亲的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
老太太细眯着双眼,沉思半晌,“倒是这个胡愈,让人琢磨不透……他费尽周折将你引到通州去,于他有什么好处?”
“孙女也百思不得其解。”兰芮认定胡愈在撒谎,就没对老太太提他说过是受兰渊所托的事。
“你也不用多想,若是他有所图,自然会提出来……这次你母亲姐姐他们能安然无恙,多亏你应对得宜,真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拉了拉兰芮的手,见她眉间尽是疲惫之色,就道:“余下的事情有我,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
兰芮才走,锦橙就进来报,说赵夫人来了,老太太微微颔首,示意锦橙将人请进来。
赵夫人进来,看老太太脸色不好,说话就透着小心翼翼:“老太太,有一笔帐媳妇不知如何处置,特地过来问老太太拿个主意。”
“什么帐?”
赵夫人道:“是三丫头昨日打赏外人的账目,一共八百两银子……原本打赏的银钱都是走的各房头的私帐,冯妈妈来问媳妇要银子,媳妇是给还是不给?”
这事老太太已听兰芮说起过,闻言斜睨了赵夫人一眼:“依你的意思,这银子是给还是不给?”
八百两银子,是家中两个月的开销……却被兰芮随手拿来赏人,赵夫人想一想都觉的肉疼,因此她赔笑道:“媳妇才接管家中内务,一切都是按照老太太定下的规矩行事,老太太也知道,家中没有打赏还走公帐的例子……”
老太太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凡事都有第一次,这次情况特殊,算不得打赏,就从公中走账吧。”
赵夫人咬了咬下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大道理她也懒得说,反正说了赵夫人也未必就能听进去,只淡淡的道:“咱们家不是那些外表光鲜的没落勋贵,咱们家在忠州的田地这几年收成很好,这点子银子还算不得什么。”
赵夫人顺着老太太的话,心思立刻就转到家中的产业上头去了。
反正都是公中的银子,自己心疼什么,白白在这里讨人嫌。
一想通,赵夫人笑着告辞离去。
秦妈妈在旁听了个大概,忍不住就笑道:“还是老太太有办法。”
老太太嘴角翘了翘,想起胡愈,眉头一皱:“胡二少爷与三丫头见了几次面?”
秦妈妈不知何意,笑道:“这奴婢可说不准,每次安陆侯夫人和文姨娘来家,都是胡二少爷驾车相送,两人少说也见了有十次吧。”
老太太喃喃的道:“他倒是有些眼光,知道三丫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只是……且不说二丫头即将成为他的大嫂,就是他那样的出身,也配不上三丫头。”
秦妈妈明白过来,惊讶的张了张嘴:“老太太是说,胡二少爷倾慕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