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芮想起来鲁先生曾送过她一本《孙子兵法》,就让玉桂帮着找出来。
她在老太太跟前表示对兵法没有兴趣,只是因她担心老太太会对她寄予厚望。她了解自己,打伤人尚且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如何能上阵杀敌?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景阳帝口中的“大将军”。
但她想,技多不压身,闲时看看兵书,或者将来会有用处。
这就像她明知自己在针线上头没有天赋,每天还认真练习针线一样。
玉桂拿出装书的匣子,却迟疑着没有打开:“小姐,奴婢记得这本书上沾着一团血迹……您要看,不如奴婢去外书房找找看,或者能找着同样的。”
兰家书房最多的就是兵书,其中不乏各种年代的古籍,像《孙子兵法》这样常见的书,兰芮自然知道有,但外书房有专人扫洒,玉桂去找书,势必就会传到老太太耳中。
其实清风馆原本也有许多兵书,只是她跌断腿的那一段时间,老太太将书收走了,后来一直没有还回来。
她摇了摇头:“不用,这本书是鲁先生所赠,于我来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玉桂抿了抿嘴,没再说话,打开匣子,取出书递给兰芮。
兰芮斜倚在软榻上,一页一页的细看。始计篇和作战篇并没什么特别,当她看到谋攻篇时,书里空白处开始出现注释,越往后,注释就越多,到虚实篇时,书页的空白处不够书写,作注释的人还粘了一张一寸大小的纸在书页上。
初得这本书时,她只略翻了一下前几页,并未发现这里面的注释,这时瞧见,心中只觉的奇怪。
她凝视着手中的书。
字是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可细看之下又与平常所见的簪花小楷不同,平常所见的,笔锋大多柔和圆润,而注释所用的簪花小楷,起笔收笔的笔锋锐利,自有一股雄浑的气势。
看着字,她就猜到这本书是何人所有。
整整半个月的空闲时间她都用来研读《孙子兵法》。只看原文,她每个字都认识,却很难理解其中的精髓,每每到这时,她再读一次旁边的注释,就有一种赫然开朗的感觉。
看的次数多了,她心中不免琢磨,鲁先生为什么将这本书送给她。
是想让她学习兵法,还是知道她的身份?
一晃就到了九月。
文夫人产期临近,老太太一颗心提了起来,她的情绪影响了家中所有人。
原本家中擅长妇科的大夫在外院住下,半个月都不准回家,内院中,长兴侯府送了一个稳婆,安陆侯府荐了两个稳婆,于家送了两个医婆,再加上老太太亲自挑选的两个稳婆两个医婆,竟有五个稳婆四个医婆待命。
这日兰芮在房中看书,夏至一头扎进来:“三小姐,大太太要生了”
兰芮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这……离产期不是还有两天吗?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双燕有些着急。除了玉桂,清风馆再没人知道她不是文夫人亲生,因此文夫人有个风吹草动,双燕银锁几人比她还着急。
兰芮还不及开口,夏至已经道:“应该没事吧……奴婢刚才听东角门的任四两家的说,妇人生孩子,早十天半月或者晚十天半月都是有的……”
“真是如此?”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房中站着的都是小姑娘,谁也不知真假,一番面面相觑之后,银锁小心翼翼的问兰芮:“要不,奴婢再去问问?”
兰芮前世早已结婚,如果运气好,嫁的男人是个负责任的,说不定已经是孩子他**,因此孕产知识她略有了解,只是顾忌此时的身份,只能装作懵懂不知。
她摆摆手:“观荷院那里的稳婆医婆全是京城顶尖的,有她们在,娘亲不会有事。你们几个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不要乱走,免得耽误了观荷院那边的人做事。”
几人一听,都知此时着急也是白搭,应了声,各自继续手中的事情。
夏至又去观荷院那边打听消息。
过了一个时辰,夏至回来禀报,说文夫人生了一个白胖儿子。
双燕银锁几个纷纷上前道喜。
家中添了新生命,兰芮真觉的高兴,让玉桂将早已备好的长命锁和小衣裳送过去。
老太太那边喜不自禁,又是去祖宗牌位前磕了头,又是让秦妈妈去灵光寺和护国寺送香油钱。
隔日是兰芮去骑射场的日子,文夫人才生产,虽不用她帮忙,但她此时出门到底不好,就犹豫着要不要耽搁一次。最终,她还是决定去问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才添了孙子,心中高兴,挥了挥手:“去吧,你一个女儿家,就是在家里也帮不上忙。”
才出威武胡同,兰芮就察觉马车后那一辆青布小驴车有古怪,一直跟着,不远不近须知威武胡同只住着兰家。
“三小姐,怎么了?”玉桂见原本心情愉悦的兰芮突然间变了脸色,担心的问。
“还不知道。”兰芮想了想,将车帘子撩开一条缝,唤了声坐在车辕上的赵大财,等赵大财回头,她道:“赵大叔,今日出门晚,我担心比冷先生晚到骑射场,你将车赶的快一些。”
不是与往日同时出门的么?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这些疑惑在赵大财心中一闪,立刻笑着应下,随后扬了扬手中马鞭,马鞭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轻轻的落在水滑光亮的马上。
马儿吃疼,扬蹄飞奔。
兰芮撩帘往马车后面看,青布小驴车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她轻吁了一口气,转头看见一脸不解的玉桂,想着既然是自己多虑,那就没必要说与她知晓,免得她听了胡思乱想。
“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玉桂知道兰芮这是不想说,没有追问,提起茶壶给了兰芮续了一盅茶。
她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兰芮的身世,知道在凤仙楼给兰芮送纸条的是胡愈,知道兰芮在宁远伯府救过胡愈,也知道兰芮让她给胡愈送过伤药……
通常知道主子这么多事情的下人,要么被主子卖的远远的,要么被主子随便寻个错处处死……要么被主子看成最信服的人。
她想成为兰芮最信服的人。
兰芮看着玉桂的侧脸,心想幸好今日只带了玉桂一人出门,不然肯定会弄得一车人胆颤心惊。
到骑射场,她刚换好衣裳,蒋婆子就来回她:“三小姐,胡少爷求见。”
“胡少爷?”兰芮认识的人中,姓胡的只有安陆侯胡家。
蒋婆子呵呵笑着:“三小姐不知道,咱们旁边空着的那一座骑射场,前两日终于赁了出去,说是赁给了安陆侯胡家。今儿上门的,就是胡家的二少爷。”
又是他。
兰芮挑了挑眉,“他一个人?”
“不是,还有一个下人跟着,说是用惯的缨枪坏了,来与三小姐借缨枪。”蒋婆子为人直爽,话里话外毫不掩饰对胡愈的喜欢。
玉桂看了看兰芮,道:“三小姐,奴婢去看看冷先生到了没有,若是到了,奴婢请他等一会儿。”
兰芮点了点头,等玉桂走了,与蒋婆子道:“劳妈妈和你儿子将搁缨枪的架子搬到校场上去。”
她知道胡愈借缨枪是假,要见她才是真,她本来可以让玉桂领他去选缨枪,但她也想见一见他。
蒋婆子笑着去了。
兰芮出去时,胡愈已经站在缨枪架子旁边。
两人见了礼,兰芮吩咐蒋婆子去煮茶。
“疙瘩,去门上看着点,要是大哥到了,就与他说我马上过去。”
疙瘩
竟然有人给身边的人取这样的名字
兰芮笑出了声。意识到自己失礼,她赶紧冲那叫疙瘩的少年歉意一笑。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取笑,只是觉的你的名字太特别。”
“三小姐不必觉的歉意,小人的名字太过古怪,但凡听见的,都会笑一笑。”疙瘩冲兰芮施了一礼,转身往大门那边走。
倒是落落大方。
兰芮立刻对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另眼相看。
“他原本叫马俊,只因那次大哥见他脸上长了几个红疙瘩,就说他丑陋配不上俊字,然后将他的名字改成了疙瘩。”胡愈解释。
兰芮回头,只见他神情淡漠,眼底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身边的人让胡延一句话就改了名字,从此以后他在下人眼中只怕会为名扫地吧?
或者,他从来就没有过威名。
“胡二少爷不是专程来挑选缨枪的吧?”
“不是。”胡愈坦陈的点了点头,“在下一直想见一见三小姐,却没有机会,所以这几日让疙瘩守在兰家的门口,让他见着三小姐出门,就立刻给我报一声。”
“你是说刚才在威武胡同里的驾着青布小驴车是疙瘩?”
“是。”
兰芮想起来,前两次因冷先生临时有事,学骑射的日子一次提前了两日,一次推后了一日,半个月里只这一次才是依照从前的日子算的。
专程找她,又是什么事?
胡愈目不转睛的看着兰芮,“三小姐觉的,在下可是能够依靠终身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饶是活了两世,兰芮此刻也有些懵。他的话很像后世的求婚台词,可他的眼中却看不到求婚时该有的炙热,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羞涩或者喜悦……唯一的感觉就是他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