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芮和玉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可思议。
她们都知道转过山崖有个小水池子,不远,半亩大小,池水幽蓝,因是地下活水涌上所成,数九寒天,池水却暖融融的,上空晕开一层薄薄的雾气,很有一番意境。
可她们也知道,此时是军士操练的时辰,就是伙房的火头军都需上校场演练,不可能有人来此。
玉桂猜测:“许是兔子什么的出来喝水,掉进水池子里去了。”她说着话,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但凡野生的动物,都比人还机警,这山上只有这一处有水,它们走惯了的,怎么可能会掉进水里去?”兰芮驳道,但也没有去查看的意思。
蜀地的土质松散,山石浮于表面,时常从山上飞落而下。或者,是山石滚入水中。
两人依旧静静的摘梅花。
突然有一个身着战袍的男子从山崖后窜过来,惊慌失措的跪在兰芮身前,兰芮和玉桂一怔,又都觉的莫名其妙。
那军士说:“三小姐,求你救救殿下吧。”
殿下……此处能被人称作殿下的,只有吴王一人。
难道方才落水的,不是山石,而是吴王?
玉桂闻言色变,兰芮心里却闪过一丝不相信,她在通州见过吴王,虽贵为皇子,但并不是弱质书生,他怎么会掉进水中去?而且,吴王身边侍卫仆从如云,就是吴王掉入水中,也自有人去救。
她看向身前的军士,只见他浑身哆嗦,像是吓的不轻。
见兰芮没动,那人伏在地上砰砰磕头,“殿下每日午后都会在池水旁看书,却又不喜欢有人在旁,所以每次只带小的一人,偏小的长于北方,不会泅水……”片刻额上已经浸出血来。
玉桂不忍,在旁小声道:“三小姐……”
兰芮略一沉吟,到底还是往小池子走了。她想,凡事都有例外,吴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有落水的可能。
玉桂小跑着跟上。
转过山崖,小水池就在眼前。
幽蓝的池水中,有一个人正怡然自得的在其中戏水。
戏水之人是吴王不假,可任谁也能看出他并非失足落水,而是在泅水。
看清水里的情形,兰芮由心底泛起一股凉意。
她转身去寻找方才的那个军士,可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她们方才走得急,谁也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玉桂也看出了不同寻常,避开目光不去看水中:“三小姐,咱们快走吧。”
兰芮点头,可她也知道,有人既然将她引到这里来,便不会让她轻易走掉。
吴王听见人说话才发现有人来此,慌忙将身子沉入水中,只露出一颗头,厉声问:“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兰芮没有回头,背对着池水行了个礼,“臣女摘梅花,走错了道,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她没说是被人引来此处的,反正说了也没人信,话说完,拉起玉桂就走。不管能不能走掉,先走了再说。
才走出几步,就听有人说:“公公,前面就是那个暖水池子了。下官保证,公公见过之后,一定忘不了。”
“先听着吧,能不能忘得了,见过了才能作准。”
“那是。”
兰芮站住,她现在是进退不得,转瞬,两人从山崖后转出来。她一眼就认出,前面穿着天青皮袄的,正是皇上钦点的督军娄公公。
到了此时,兰芮也隐隐猜到引她来此的人的用意。
吴王只穿着中衣泅水,她一头撞见,按哪里的规矩看,都于她的声名有碍。而那人担心吴王不声不响将这事遮掩过去,还将娄公公引到此处做见证。
娄公公盯着兰芮的脸:“侯百户大人,这是……”
侯百户赶紧回答:“是兰将军的侄女兰三小姐。”
娄公公恍然道:“原是兰三小姐。在京城时,咱家就听过三小姐事迹,只是无缘得见,哪里曾想,竟在忠州见着了,看来咱家到底还是和三小姐有缘……”
兰芮只得上前见礼,只是一句话没说完,身后便传来哗啦作响的水声:“籍籍无名的小水池子,竟将见惯名山大川的娄公公引来,看来这水池子要声名大振了。”
“啊?”娄公公不知道水中有人,闻言轻呼一声,看向水池子,待看清是吴王,忙躬身行礼,“咱家不知殿下在此,惊扰之处,还请殿下见谅。”礼数周到,声音不卑不亢。
侯百户也没想到会在此遇上吴王,行礼后,噤若寒蝉的立在一旁,不过,却难掩脸上的异色。
兰芮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形,谁见了心里都会嘀咕。她冲娄公公屈了屈膝,拉着玉桂匆匆离开。绕过山崖,她放慢了脚步,她想听听吴王和娄公公会说什么。
等兰芮的脚步声消失,吴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娄公公:“本王有些乏了,不知能否请娄公公暂避一下?”
娄公公笑道:“咱家先行回营地,一会儿再去殿下的营帐中赔罪。”
“赔罪不敢当,不过公公来本王帐中坐坐,在下倒是欢迎。”吴王顿了顿,声音小了些,“本王也正有许多话想跟公公说道说道。”
知道再听不出什么,兰芮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回到梅树旁,捡了方才的筐子,匆匆往营地走。
玉桂这时才回过劲来,担忧的问:“三小姐,这可怎么办好?”
“不知道。”兰芮是真不知道怎么办,而且,此时她很被动,她得等别人动了才知道如何做。她突然想起了兰茉,兰茉被人利用,置于不堪的境地,她此时又比兰茉好多少?想到这里,她心里便有些凄惶,重生以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可到底还是被人利用算计了。
所有人走完,吴王游到岸边,缓缓从水中走出来。
林文抱着一件狐皮大氅,轻轻走到吴王身边,“殿下,您赶紧将大氅披上吧。”
吴王披上大氅,冷声问:“截下引三小姐来此的人没有?”
林文垂目,“回殿下,那人死了,中毒而亡,引三小姐来此之后,不过才跑出十长远就死了,应该是早已吃下毒药。”
“时间如此精准,倒是有几分能耐。将人埋了吧。”
林文吃惊的抬起头:“他可是殿下遭人陷害的证据,怎能就这样埋了?”
吴王冷笑:“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留下就能证明本王的清白?难不成本王还将他带回京城,跟父皇说,就是这人假借本王的名义,将兰三小姐引来看本王泅水?”
这样的话,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这招真毒辣。
他大张旗鼓的力辩自己被人陷害,那兰家的颜面何在?一路上,他亲眼见证兰英莲是如何宠爱这位侄女的,他几乎可以肯定,若是惹恼了她,她宁愿鱼死网破也会保全这位侄女的名声。这些年大陈内忧外患,局势一直不稳,就是父皇,对兰家对兰英莲都是另眼看待,这种情形下,于大陈于他自己,他都不能去触兰家的须。
想掩盖过去,偏又有娄公公看见。这娄公公,看着刚正不阿,可据说与皇后很有些渊源,难保他不会将此事说与皇后知晓……
他只能求娶兰芮。可朝中谁都知道,父皇不喜皇子与兰家联姻,还明言兰芮性子顽劣,不适合做王妃,他求娶,不仅违抗圣命,还打了自己生母的脸。
怎么做都是错,他何不顺了那些人的意,将错就错?至少,他还占着一个“义”字。
“属下遵命。”林文躬身退去。
他知道,吴王肯定另有打算,不然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么多次摆月兑困境的机会。
回到营帐中,兰芮手心额上早已浸出一层密密匝匝的汗。
玉桂见兰英莲在帐中,说道:“奴婢去替三小姐打一盆热水来擦脸。”
兰芮点点头,走到兰英莲身前,唤了声:“姑姑。”
兰芮踏入营帐,兰英莲就察觉她神色不对,虽极力掩饰,但眼底的绝望悲愤还是显而易见。她忙将兰芮拉到身边坐下:“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这种平实却真诚的关心,让兰芮心里一暖,眼圈不禁红了,低声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次。
兰英莲听完,几乎将牙咬碎:“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样大胆,竟然在我眼皮底下算计于你”话时这样说,但她也知道,此时关键不是谁算计了谁,而是应该怎么办。
兰芮勉强笑了笑。
“兰将军,吴王殿下说有要事与将军商议,此时正在将军的营帐里等候。”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兰英莲心里一松,她虽常年在军中,但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出了这种事,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让两人成亲,此时吴王主动找她,肯定是心中有了定夺。
吴王与卫王年纪相仿,尚未娶妃,据说贤妃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等这次礼部甄选后将名单报上去。
如果吴王改娶芮儿,不失一个最好的解决之道。
兰芮却是怔了怔,吴王找姑姑做什么?
兰英莲站起身,“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来。”
兰芮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