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上房,鲁先生着急的问:“将军,属下听闻你打伤了卫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英莲看了看身侧的兰芮,想起那日兰芮的玩笑,怕她起疑,纠正鲁先生:“以后在家里不续上官下属之礼,只续夫妻礼仪就是。”
这话说的很不合事宜,兰芮还罢了,只干着急,鲁先生火爆性子,听她左顾言他,急的在房中转了个圈。
“老爷,你以为如何?”兰英莲目光严厉的看着鲁先生。
老爷两字,让鲁先生脚下一滞,惊疑的回望着兰英莲,这才用心琢磨她方才的话。是了,她刚才说的是在家要续夫妻礼仪,只是刚才一心想知道卫王的事情,这句话听见了,却没细想,这时明白过来,他忙不迭的点头。
“夫……夫人说的是。”他眼中惊喜毕现,不管真假,这又进了一步。
兰英莲将他的惊喜收入眼中,不知不觉轻轻一叹。当时她在忠州贸然去求鲁先生,只是看鲁先生这些年忠心耿耿,她觉的鲁先生应该会答应。但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就是再不放在心上,也还是察觉了鲁先生的心意。只是,心已死,而这份情谊又太沉重,她受不起……她能做的,只能是在其他地方尽力弥补。
两人心中所想的偏离了原来的话题,房中的气氛便有些不一样。兰芮有所察觉,又模不透,便轻轻唤了声:“娘?”
兰英莲回过神,整了整脸色,说道:“前两日我进宫见着了贤妃娘娘。娘娘与我说了很多闲话,大都不是我擅长的东西,不过有一句话我觉的很有意思,她说,皇上常年习武,身体很好,胃口也很好,一顿能吃下两大碗饭,我当时只是想,她怎会无缘无故说起皇上的身体。出了宫,我突然明白过来,她想说的是,皇上身体好,必定会长寿。”
鲁先生茫然。
兰芮也是疑惑,不知这事跟卫王有什么关系。
兰英莲又说:“大陈的皇族,以长寿著称,太祖崩逝时八十六岁,高宗崩逝时七十二岁,承宗崩逝时七十八岁,宪宗崩逝时六十九岁,而那些亲王,几乎全是过了古稀之年才薨逝的,坊间都在传,宫中有长寿的秘药……皇上今年才三十八岁,便是像宪宗那般,也还有三十一年。”
鲁先生依旧不解。
兰芮却隐隐有些明白贤妃的意思。
三十一年,这么长的时间,只要守住门户,不被人构陷就够了。
有时候不争其实就是争。
就像卫王,他在通州想让吴王落个无能的名声,结果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是他自己坏了在皇上的心中的位置。当然,这也有她和胡愈在其中横插一刀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卫王当时不起歹念,便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只是,贤妃为什么要对娘亲说这些?
想到这,她疑惑的看向娘亲。
“救圣驾,数次击退鞑子,两次平定西南土司叛乱,还在大同斩杀鞑子首领。”兰英莲说,“哪一样落在武将的身上,都是不世的功勋。”
鲁先生抬头看向兰英莲,他清晰的看见了她眼中那稍纵即逝的痛楚。
兰芮接口问道:“贤妃娘娘的意思,是提醒娘亲掩饰身上的锋芒?”
兰英莲点点头:“自班师以来,关于我的赏赐,便成了朝中争论不休的话题,只兵部,就有人觉的赐物合适,有人说我的功劳堪比拓疆,应当封爵……”
兰芮吃惊的低呼:“封爵……”她想起那次见景阳帝经历,就是世代武将的兰家,景阳帝也从来没有封爵的意思。
同样吃惊的还有鲁先生:“夫人是吴王殿下的岳母,封了爵,只怕会牵累吴王。”
兰英莲神色间露出疲态:“外戚干政,这是历代帝王最为忌讳的事情。我真封了爵,皇上只怕对吴王有颇多的忌讳。所以今日我看见卫王殿下,便阻路不让,借机伤了他。伤了皇子,太后自不会善罢甘休,封赏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人再提了。”
兰芮却有些担心:“娘有心犯错推掉封赏,办法多得是,何苦要伤了卫王,他毕竟是皇子,身后还有太后,据外祖母说,卫王是个心思狭隘的。”
兰英莲眼中立刻涌现狠厉,哼了声,“我打的就是他如果再不给他一个教训,只怕他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阴招恼人之极。”待见兰芮的担忧,她放缓了语气,“放心吧,边疆局势不稳,我对朝廷还有用,太后那边再闹,皇上至多也就是罢我官职。无官一身轻,如果真罢了我的官职,倒是遂了我的意。”
见她将这事看的如此轻松,兰芮也渐渐的放宽了心怀。
门外钱贵家的说道:“夫人,秦妈妈来了。”
屋里三人都明白,肯定是老太太那里听说了,又不放心,这才使秦妈妈过来探问究竟。
“你们暂且避一避。”兰英莲说道。自老太太尽心尽力操心兰芮的婚事以来,她对老太太改观了许多。
事情果然如同兰英莲预料的那般,她被夺去了中军都督府都督一职,改由仍在北疆的兰千乘继任。
这一职位,本是兰英莲从兰千乘手中接过的,现在又还了回去,就像肉烂了一样,始终在兰家的这口锅中。
景阳帝此举,惹得御史纷纷上奏折批驳,但景阳帝不怒不嗔,只让上奏者举荐一个将才能盖过兰千乘的人。
连年战祸,自认有将才的都自荐去了北疆或者西南,这些人最后不是战死沙场,便是战败灰头土脸的回来。
找寻一圈无人可荐,御史清贵们纷纷闭了口。
没有官职在身,兰英莲日日在家与荣姑姑商议婚礼的事。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有这样繁琐这样难,比治军烦,比御敌难。
但是,她心里是高兴的。
日子一日热似一日。
似乎只是眨了个眼,便到了八月初八。
兰芮坐在铮亮的镜子前,怔怔看着镜中那个福女圭女圭似的面孔。
她真的要嫁了。
她无论怎样安抚自己,可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茫然还是在她心里肆无忌惮的蔓延。
一如她重生之初。
从今以后,等着她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她茫然被人领着跪拜了爹娘,茫然的上了花轿,茫然的拜了天地……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在喜房。
头上盖着喜帕,睁眼所见的,只有红彤彤的一片,耳边不时传来妇人祝福的套话。
百无聊赖,她目光一路向下,她看见了自己脚上鲜艳夺目的红色绣鞋,又看见了一双簇新的白底黑靴……
这样大的鞋,应该是四十二码的吧。
就在这时,一根绑着红绸的秤杆伸到了她的眼前。
出于自卫的本能,她伸手挡了下。
然后,她听见了木头碎裂的声音和低低的抽气声。
有人极快的在她身旁说:“王妃,这是揭盖头。”
其实不要人提醒,兰芮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怪只怪,她不该在这种时候神游太虚。
吴王看着自己手中断裂的秤杆,惊讶大过愤怒。
旁边的一个喜娘说道:“王爷,要不,用红绸裹一下?”
另一个低低的提醒:“断了东西补上不吉利,还是另换一根吧。”
吴王神色恢复平静,不理会两个喜娘的话,将秤杆丢至一旁,直接用手指挑开了兰芮头上那块掐着金线的喜帕。
两个喜娘面面相觑。
眼前骤然一亮,兰芮本能的闭上了眼睛。重新睁眼,吴王已经转过了身,她只看见了一个挺拔的侧影。
一个喜娘将一个系着五彩丝线的白玉高脚酒杯递到兰芮手中。
吴王转身端起了另一个酒杯。
喜娘说:“请王爷和王妃喝合卺酒。”
这一次兰芮立刻伸出手臂,一条结实的胳膊挽住了她。
兰芮的身体瞬间僵硬,察觉吴王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她吸了口气,慢慢放松身体。
两人伴着喜娘的祝词一饮而尽。
兰芮对酒没研究,没品出是什么酒,只知辣辣的,要不是她极力忍耐,她险些咳出来。
喝过合卺酒,有人端了子孙饺子上来。半生的饺子,兰芮好容易才咽下去,她一边吃一边瞄了眼吴王,他神色平淡,一口一个饺子,只看他的吃相,仿佛饺子是世间难寻的珍馐佳肴。
吃完子孙饺子,礼便成了。
两个喜娘说了些祝福的话便要退出去。
吴王叫住两人:“秤杆的事情,休要对人言及。”
他声音温和,可眉宇间那股慑人的气势,让两个喜娘不敢直视,连连出声应诺。
兰芮却在想,她方才随手一挡,秤杆便从中断裂,可见她用力极大,但另一端却被吴王稳稳擒住,是不是说,吴王的臂力不在她之下……或者,更大?
喜娘出门,吴王转身,看见兰芮望着桌上的秤杆出神,便道:“这等小事,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兰芮微怔下才知他说的是秤杆断裂的事情,讪笑着解释:“妾身当时太紧张了,还请王爷莫怪。”
两人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她第一次看清楚吴王的长相。
棱角分明的脸,浓黑的眉,深邃无波的眼,高挺的鼻子……
吴王的长相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对属于赏心悦目。
吴王轻笑了下,流寇当前不见她有丝毫的紧张,可这些繁琐的礼节却让她吓成这样。
“你先歇歇,我去外院敬酒。”
兰芮点点头。
吴王转身出门。
兰芮才坐下,玉桂和绿枝推门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
玉桂、霜降、绿枝、银锁、双燕五人,加上一个临时补上的溜喜,跟着她陪嫁到了吴王府,还陪了四房家人,除了玉桂的爹娘,另三房是老太太从兰家选的。
玉桂说:“是山青公公让奴婢们过来的,说是小姐要洗漱。”
绿枝嗔道:“还叫小姐得叫王妃了。”
兰芮有些恍神。
王妃,从前想都没想过称谓,现在却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