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兰芮倚在软榻上看书,事实上,小半个时辰过去,她一页书也没翻。
她在寿春院没出门,但玉桂总有源源不断的消息送进来。丁香和秋寒分别被叫去了东跨院,丁香出来后径直回房,在房中做针线,而秋寒是被山青带出来的,有人看见她脸颊红肿;太医院的太医来过,诊出衡哥儿无大碍;杜医正祭奠亡妻归来,又替衡哥儿诊了一次脉,然后被山青带去了东跨院问话
林林种种,无不说明一个问题。
吴王心中起了疑。
此时玉桂又小声告诉兰芮:“王爷去了恒春院。”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兰芮的表情,心里不无担忧,待听兰芮“恩”了声便没了下文,忍不住说道,“王妃,要不奴婢去问问山青,王爷今晚歇在哪儿?”
兰芮抬头看向玉桂。平时沉稳从容的人,此刻眼里全是焦急。她明白玉桂担心的是什么,也清楚吴王绝对不会留宿恒春院,但她没办法跟玉桂说,只得安抚似的笑了笑。
“你将心收回月复中吧,我心里有数。”
这句话没让玉桂心安,正暗自着急,门帘突然被人高高挑起。
吴王走了进来。
看见吴王,玉桂心里一松,立刻觉的手脚轻快,行礼后说道:“奴婢出去催热水。”出门后,她顺便将门外的绿枝和银锁支到穿堂去做事。
兰芮起身替吴王找了套青灰的家常衣裳。这两日她看着丁香做事,大抵模清了吴王日常穿戴的衣裳放在哪里。做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直留意着吴王。吴王神色如常,不过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察觉他眼里没了前两日的神彩,总让她觉的,他此刻心神俱疲。
“王爷是现在换,还是沐浴之后再换?”
“先放着。”吴王说着话,走到兰芮先前窝着看书的矮榻上坐下,抬眼看向兰芮,“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兰芮搬了张锦凳,坐在吴王对面。
吴王变戏法似的拿出了钥匙和对牌,“家里的事情,你多费心。”说着很郑重的将东西递给兰芮。
兰芮怔了怔,惊讶的看着吴王,心里暗忖,钥匙和对牌是花姑姑主动拿出来的,还是他查到些什么,然后让花姑姑交出来的?
见吴王似乎没打算解释,她伸手接了:“妾身一定好好打理内院的事情。”
吴王微微颔首,说道:“花姑姑上了年纪,又有心疾,她的家人要接她回去荣养。我已经答应。来接她的人不日就要到京城,到时候你看着赏她一些东西,也算全了我和她主仆一场的情谊。”
兰芮心里越发肯定吴王查明了今日的事情。对此,她心里自然高兴,可更多的是诧异,吴王说的冠冕堂皇,但实际上,花姑姑等于是被吴王逐出了府。花姑姑从小将他女乃大,这中间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可现在吴王不顾情分将她逐出府,里面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还有秋寒,你从庄子上找个差不多的人将她配出去吧。”吴王又道。
“妾身知道了。”兰芮应下,自从知道秋寒脸颊红肿的从东跨院出来,她便猜到了秋寒以后绝对不能留在内院。
吴王看着兰芮,突然说道:“你早知道今日的事情与花姑姑和秋寒有关吧。”
“是。”听明白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兰芮便清楚,她此时就是说不知道,他也不会相信。而且,她也不打算装糊涂。
吴王探身向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兰芮,许久,他才问:“既如此,那为何下午我从西跨院回来时,你不与我明言?还用那样的语气跟我陈述事实?”
兰芮静静的,任由他那样看着,可心底,还是有些慌。
“妾身也只是觉的事情太巧,胡乱猜测而已……王爷让妾身说什么?说自己的猜测?王爷会信么?”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夫妻相处,贵乎坦诚。”
两人对视着,兰芮从他眼中看不见丝毫波澜,自然无从判断他方才那句话的真假。不过,她还是被他的话震了下。心里某个一直压着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压也压不住,“王爷,皇上难道就不记得水怜?”
其实她是想问,景阳帝临幸水怜,怎么会没人知道,可话到嘴边,她觉的突兀,又改了口。
吴王眼里星星点点的火渐渐淡了下去,寂如死灰。
兰芮心知自己问错了话,却没有找台阶混过去,还是一脸期待的等着。
是他自己说的,夫妻相处贵乎坦陈,她便要看看,他能不能做到。
“上澜宫的书房临湖,湖的另一侧是宜的书房,父皇不住在宜,可夏日夜里,他还是偶尔会到宜的书房看书。湖中间有一条长长的柳木栈道,平常宜那边加了一把锁,那天不知父皇看见上澜宫的书房亮着灯,还是因别的事情……反正他头一次走过了那条栈道,一人去了上澜宫的书房……”吴王声音清冷,“自那次之后,父皇再没去过上澜宫,我想,他肯定不记得水怜。”
话是兰芮挑起的,可听吴王真的回答了她,她又不知该接什么话。
“水怜是我身边的大宫女……传扬出去,那帮想要名垂青史的御史,难免没有几个不怕死的会搬出条条款款往这事上面套……我不想父皇难堪,也不想母妃伤神。我清楚母妃的性子,她从小跟在父皇身边,那时父皇还是个身份低微又不受宠的皇子,所以她与宫里其他人不同,她是真的当父皇是亲人,她知道了不会说什么,可心里肯定会难过——水怜可是我上澜宫的人。其实当初我应该替水怜找花红的,那时我不大懂得妇人生产的事情,怒火攻心时,还是想着她一手医术不容易,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她,只将她锁在书房,不准人接近她,就是送吃食,也只让人从窗上递进去……后来我奉命出了一趟京,再去看她时,她已经月复大如箩,这一次,她求我让她将孩子生下来,我答应了。”
听着吴王低缓声音,兰芮在突然觉的,他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单纯的倾诉……隐隐的,她觉的他其实有些微的悔意,好像认为他自己当初做错了。
对于这事,她不好置评,想了想,笑道:“时候不早了,妾身让人送热水进来吧。”
“好。”
兰芮便起身,开门叫了人过来吩咐。
等她转身回来时,吴王神色已恢复平静,她便又提议叫丁香进来,吴王阻止了。
“以后不用叫她了。”
这一夜,吴王很安静,只让兰芮枕着他的胳膊,然后便一言不发。
许是太累了,兰芮撑了一会儿,很快睡熟。
隔日醒来,她照例没看见吴王。
不过这次吴王没有留话让她去咏春院练习拳脚。
用过饭,车妈妈来了次,细细的描述了衡哥儿的情形,然后跪在地上请求兰芮责罚。
兰芮罚了她和西跨院的所有人半个月月钱。
昨日的事情,说到底,她们还是有责任的。
打发走了车妈妈,玉桂笑着进来:“王妃,各处的管事都侯在了寿春院东边的花厅里,等着回事。”
“谁通知他们的?”兰芮很意外。她昨晚才拿着钥匙和对牌,如果无人通知,那么这些管事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是贺大管事。”玉桂的高兴浮在脸上。虽然王爷昨晚宿在了寿春院正房,可她心里还是担心王爷会因衡哥儿与王妃生间隙,一夜没睡好,早上听说王妃接掌了管家之责,她才知道两人真的没事。
有什么,比夫妻和睦更重要?
兰芮点了点头,跟玉桂一起去了花厅。内院的管事她两日前见过,到了花厅,等众人七嘴八舌的问了安,她才扬声道:“这两日,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便不用回我,都按照原来的规矩各司其职。”
虽然是临时通知的,但兰芮管家这事都在众人的意料中,他们也已经准备好如何在兰芮面前露脸。
可兰芮根本没打算听。
扫过众人或多或少的诧异,兰芮笑了笑,“等我看过王府这两年的账册再说吧。”
吴王是在衡哥儿降生前开府单过的,算起来,也就两年多一点。
所有管事,不管经得起查还是经不起的,此时都微笑着。
重回上房,绿枝回道:“山青来过,说王爷有事,直接从咏春院走了。”
兰芮点点头,吩咐玉桂:“去将丁香叫来。”
不一时,丁香便来了,与昨日相比,她明显沉默了许多。
想来是察觉到了什么。
兰芮屏绿枝几人,留玉桂守在门口。等众人散去,她指了指跟前的锦杌,“坐下吧,我有话问你。”
“谢王妃。”丁香犹豫了下,侧身坐了。
“说说花姑姑的事情吧。”
丁香诧异,来时她有很多猜测,唯独没想到兰芮找她是为这事。
见丁香不语,兰芮又道:“你知道什么都跟我说说。”
想知道花姑姑的事情,她是临时起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