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英莲站起身,负手在房中踱步,这是她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这个习惯,一下子让她从言语含笑的慈母变成了威严肃穆的军人。
兰芮见状,心往上提了提:“娘,有什么请您直言便是。”
兰英莲顿住脚步,凝眉说道:“你可知那个浆洗婆子的来历?”
兰芮疑惑的摇摇头,一个浆洗婆子,没有人会特别留意,吴王当初给的那份名册上面只记载了姓氏,其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兰英莲并不意外,她早料到是这样,沉吟了下:“我追查了下,这浆洗婆子最早在永宁宫当差,后来王爷搬到上澜宫,贤妃娘娘从身边拨了十来个扫洒浆洗的人过去,而百花院这个浆洗婆子便是那一次去到吴王身边的。”
兰芮更是一头雾水,浆洗婆子曾经在永宁宫当差,跟她是否给酒菜下药有何关系?
兰英莲又道:“这婆子是广西异族土司之女,因族人叛乱被俘入京,而后随着俘虏中的童男童女一起入宫,据我所知,异族多有秘术,如果我没猜错,那日她摆酒请客的酒菜单独查验都没问题,但其中有几样肯定不能一起食用,王爷不知,没请太医从这方面入手查,这才没有查出端倪来。”
“娘的意思,她利用了食物相克的道理……”
兰英莲点点头,“也可以这样说,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兰芮的心里越发的沉重,娘先说百花院的下人被浆洗婆子下药,又提了这婆子来自永宁宫,两件事连在一起说,让她不敢往深处想。
兰芮没说话,兰英莲便叹了口气,神色越发的端凝:“我叫你回来,本是想告诉你衡哥儿落水的事情不简单,让你防备一下……可你却先告诉我衡哥儿非王爷亲生,知道了这事,许多原本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竟然迎刃而解……种种迹象表明,衡哥儿落水的事情与贤妃娘娘有关,可我先前不敢朝这个方向想,因贤妃娘娘是衡哥儿的亲祖母,哪有亲祖母将孙子往水里推的道理?可如果衡哥儿不是王爷亲生,那便好理解了,贤妃娘娘之所以出手,是担心衡哥儿身世揭开,会连累王爷……”
娘亲不是那种没有确凿证据便信口胡言的人,她这样说,肯定已经有了八九成的把握确定她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兰芮脑中浮现出贤妃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心底泛起丝丝凉意。
是啊,衡哥儿和水怜死了,便是有人对衡哥儿的身世起疑,也再无从查证,而吴王当初近乎荒诞的决定,也能天衣无缝的掩饰过去。
第一次先向衡哥儿下手,用的是意外落水来掩饰,吴王这样心思缜密之人都没查出结果,第二次却直接让人刺死水怜,推出花姑姑顶罪,留下的破洞太多,两次看着竟然不像是同一人所为,如果真是一人所为,那第二次明显准备不足……
准备不足……是什么原因让贤妃在准备不足之下出手?
兰芮抽了一口气,这几日事情很多,但关于水怜和衡哥儿的,却只有一件,水怜昨日做了吴王名义上的通房。
贤妃会不会以为吴王根本不知道衡哥儿的身世?
她这样着急,是怕吴王真让水怜侍寝?
吴王担心贤妃失望伤心,将衡哥儿养在自己名下……而贤妃担心吴王不知衡哥儿身世,糊里糊涂惹祸上身,暗地里对水怜和衡哥儿下手。
母子两人,为了对方,同时做了近乎荒诞的事情。
兰芮在心里胡乱猜测着,背心的衣裳渐渐被汗濡湿。
第一次贤妃处理的极好,吴王没有追查到什么,但这次,吴王肯定有所察觉,不然她早上猜测凶手时,他不会失态。
可贤妃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应该不久吧,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容许水怜将孩子生下来。
兰芮久久不语,兰英莲以为她吓着了,忙劝道:“这事是王爷和贤妃娘娘之间的事情,母子之间,什么都好解决,你知道后留意着不要掺和进去就是了,不然母子间有了罅隙,调过头都来怨恨你,你却成了出力不讨好的。”
这也正是兰芮心里所想的……她点点头,低声道:“我省的,娘放心吧。”
“我就怕你不明白,现在看你知道避开,我也就放心了。”兰英莲说着,喟然长叹一声。
兰芮不想再提刚才那些事,她的心里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通房这事,水怜应该不至于死吧……她转了话题:“娘和父亲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没什么可操心的事情,自然都是好的。”兰英莲突然想起来,“昨日花姑姑送去的方子,你记得用,有了孩子,你以后也有个依靠……”
兰芮不由得微微垂首,避开娘亲关切的目光。
兰英莲只当她是害羞,笑了笑之后便不再提起,与兰芮闲话家常。
兰芮在槐树胡同用了午饭,然后去了威武胡同。
兰家中门大开,兰千骑和兰千舟一路将兰芮所乘的马车迎进门内,兰芮在车内隔着车帘跟两人见礼,两人忙躬身还礼。一路到了二门,文夫人、赵夫人和吴夫人领着一众女眷在那里侯着,待见马车,赵夫人亲自上前扶着兰芮下车。
众人上前围着她续礼,这一份亲热殷勤,以前从未有过,便是文夫人,也立刻上前拉着她嘘寒问暖。
一旁趴在乳母怀中的虎娃,眨巴着眼睛,盯着兰芮看了许久,突然伸出手往兰芮怀中扑,嘴里还依依呀呀的说个不停。
逗得众人大笑不止,兰芮也是很惊讶,虎娃毕竟还不到一岁。
“没想到虎娃还记得我。”
她正想伸手去接虎娃,文夫人忙拦住了:“虎娃正是调皮又不懂事的时候,弄脏了王妃的衣裳就不好了。”
兰芮身上穿着繁复的冠服,的确不方便抱孩子,闻言便用手握了握虎娃圆鼓鼓的手指,笑道:“我们虎娃真是讨人喜欢,以后要常来王府陪姐姐玩儿。”
虎娃不懂,嘻嘻笑着,而一旁的文夫人已是说道:“那是自然,只要王妃到时不嫌虎娃烦,臣妇(这个不知对不对,现在太晚,明天查资料后再修正)一定常去王府叨扰王妃。”
赵夫人听着,低头撇撇嘴,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来献殷勤,只怕晚了。念头一闪,笑着说:“老太太只怕等急了,王妃快过去吧。”
“说的是。”吴夫人附和道。
一行人往劲松居去,兰家一贯不喜欢在内院用青帏小油车,今日兰芮来也不例外。
吴夫人走在兰芮身侧,兰芮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月复部,笑着问了些胃口可好之类的话。吴夫人好容易怀上这个孩子,她很乐意别人跟她说孩子的事情,兰芮不过问了一句,她便噼噼啪啪的说上一大通话,从前沉闷的性子全然不见。
兰芮忍不住感叹,说到底,吴夫人从前阴郁的性子还是孩子给闹的。
她正听着吴夫人絮叨,手被人捏了捏,她微微侧头,见是于惠宜,悄悄冲她挤挤眼,“大嫂近来可好?”
吴夫人似乎觉得自己话太多了,闻言止了话。
于惠宜好容易得了机会跟兰芮说话,可偏当着人,要紧的话一句不能说,只捡了些能当着人说的闲话讲。
一路到了劲松居,秦妈妈出来迎兰芮,进了上房,众人续了一会儿话,老太太就道:“天气热,一屋子人挤着闷的慌,都散了吧。”
都知道老太太肯定有话要与兰芮说,笑着退了出去。
等人散尽,老太太拉起兰芮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频频点头:“看着王妃神清气爽的样子臣妇便安心了。前两日臣妇还担心王妃,想遣人去王府看看,可又怕王爷知道了会觉的兰家多事,心里不高兴,这才将这份心思按了下来。昨晚接到王妃送的帖子,臣妇一夜没睡着,今日总算将王妃盼来了。对了,王妃来兰家,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自己的意思?”
兰芮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担心所在,笑道:“是王爷的意思,其实三朝回门的时候,王爷便说来兰家看看您,可我想着没递帖子,这样贸然前来只怕会打扰您,便拦住了。”
兰芮和吴王这门亲事是怎么得来的,老太太心里清楚,因此听吴王如此替兰芮着想,心里很是惊讶,但面上却没露:“王妃拦的对,王爷遵照礼仪回门认清,已是尊重王妃,再让他来兰家,那便不成体统了。”
兰芮暗暗诧异,这样说来,吴王可以不用理会三朝回门礼的?
说了会儿闲话,老太太便将话题引到衡哥儿身上:“虽说是身边婢女所生的孩子,王妃还是要好好的照顾,至少大面上要过得去……不然被人揪住把柄,往王妃身上泼脏水就得不偿失了。”见兰芮笑着,顿了顿又说道,“还有,王爷有喜欢的人,若是听话老实的,王妃不用硬拦着,大大方方的替王爷收到房中就是……至于那些不知道自己骨头轻重的,王妃尽可捧着,俗话说,站得高摔得痛……这些话本不该臣妇跟王妃说,可臣妇想着英莲只怕不知道这些,这才多嘴说两句,王妃莫恼。其实这些人都不打紧,翻出天去也动不了王妃丝毫……”
兰芮从未想过老太太会跟她说这些,她含笑听着,没接话,心里却在想,不知迎春院的事情有没有出纰漏,还有吴王,到底知道了多少……
等老太太说完,兰芮将话题岔开:“不知茉表姐怎么样?”
老太太脸色明显黯了黯:“没回来过,只前日送了信过来,说诊出有了身孕,送信的人说,她的日子还不错。她的事情,就是求到王妃名下,王妃也别插手,有兰家一日,胡家便不敢拿她怎么样。倒是王妃贸然替她撑腰,只怕惹王爷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