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永宁宫内。
贤妃坐在妆台前,任由两个小宫女替她拆去头上的钗环,突闻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脸上难得一见的舒适惬意顿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温柔的笑容。
木姑姑走近,蹲身行礼,接过两个小宫女手里的活,“你们先出去。”
两个小宫女默默的退了出去。
贤妃看了眼镜中的人,淡声开口:“怎么样?”
木姑姑详细的将去吴王府的经过说了一次,“奴婢几次将话题绕到水怜和衡哥儿身上,王妃都应对自如,既没刻意掩饰,装作不知道,也没有吐露半个字,一番话说下来,奴婢一句有用的都没听出来。还有作法事的事情,王妃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可见深知其中的利害。”
听木姑姑言语中的称赞,贤妃笑容浓了些,她身边的人她最是清楚,这木荣虽是个宫人,但眼光极高,她称赞过的人很多,但真心诚意的去夸一个人,却是很少见的。
“我虽见过她几次,但宫内外都在传,说吴王妃行事鲁莽,这些话其实并非空穴来风,我从前查过,兰家才入京的那一段,她在街上纵马狂奔,四处伤人,直到自己跌断了腿才消停了些……我心里没底,怕她辨不清轻重,觉的新婚死了人不吉利,大张旗鼓的在王府作法,搅出事端来连累了王爷。现在试探一番,知道她的想法,我心里才有了底。”
木姑姑又笑道:“王妃是个明白人,肯定猜到了娘娘的心思,贺家的事情娘娘就无需担心了。”
“要不是知道她与兰家二房的那位四小姐关系一般,我也不会去插手……”贤妃顿了顿,突然问道,“你看鲁氏气色如何?”
木姑姑在贤妃身边多年,立刻猜出了贤妃的心思,连忙笑说:“王妃精神奕奕,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想来与王爷相处的很不错。是了,奴婢去时,在寿春院看见山青和景园合力抬着一个竹筐,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胡萝卜,说是王爷吩咐贺达山替王妃找的。”
贤妃讶异:“王爷何时开始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谁说不是呢。”木姑姑笑道:“王爷和王妃琴瑟和鸣,娘娘也可放心了。”
贤妃笑笑。心里却明白,从前她想错了,从一开始她的儿子想要的便是鲁氏,而非鲁氏背后的势力。不然,他不会在有路可走的情况下坚持娶鲁氏,也不会因担心鲁氏的名声受损而隐瞒水怜的死讯,更不会不惜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替鲁氏找胡萝卜。
“王府的人,收回来吧。”
木姑姑看向贤妃,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娘娘,昨儿王爷跟前,您可都没全说……”
贤妃淡然一笑:“我留人在王府,是替王爷做些他没想到的事情,现在知道鲁氏是个有能力的,有鲁氏帮她,我也懒得操那些心。”
言下之意,似乎是对鲁氏终于放了心。
品出这个意思,木姑姑抿嘴笑起来,思忖道,娘娘终于舍得放手了。
“娘娘放心,奴婢明日便去办。”
此时吴王府寿春院上房偏厅,兰芮埋首吃饭,眼角余光不时打量下对面的吴王,他吃的津津有味,跟前的几碟小菜几乎没怎么动筷,她忍不住想,有那么好吃么?其实便是她自己,虽喜欢,但也仅限于一月做两三次,多了还是会觉的腻味。
防止自己想的太多,兰芮笑着说:“今日才知道,原来兰四表妹未来的婆家与娘娘有旧?”
从外面回来,吴王想着兰芮做饭的事情,着急回寿春院,还没来及查问家里的事情,此时一听,猛地抬头,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渐渐凝重起来,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
母妃,有事为何不先与自己商量?
兰芮看着他神色瞬变,忖道:原来他果然不知道贤妃的打算。遂将今日木姑姑来王府,大兴知县夫人黄氏来家的事情告诉了吴王。
“王爷您看,妾身这媒人做得做不得?”
吴王没回答,看着兰芮:“这贺家,曾与母妃相邻而居,母妃家里过不下去时,贺家接济过母妃一家,后来母妃想还了这个恩情,却一直不能如愿。你大概也听说过,母妃出身低微,当初父皇立她为妃,皇祖母和一众朝臣出言反对,那时父皇初登大宝,皇祖母身后有宁远伯刘家,父皇事事须得顾忌,这样的情形下,母妃虽有父皇的恩宠,却不得皇祖母的喜欢,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几句话,兰芮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妾身明日让人去给黄氏回话,认真说来,妾身还从没有做过媒人呢。”
吴王见她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心情跟着好起来,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吃吧。”待见兰芮埋首,他才缓缓的说着:“其实母妃此时帮贺家,除了还当年的恩情以外,还有自己的考虑……如果贺知县值得一帮,将来也不失一个好的臂膀。”
兰芮扒饭的手顿了下,培植自己在朝堂的人脉,这才是贤妃的用意吧。不过吴王能如此坦诚的跟她说,她倒是微微有些意外。
“谢王爷信任妾身。”这句话兰芮出自真心。
吴王微愣,待明白她所指何事,嘴角扬起个愉悦的笑容,埋首用饭,隔了许久,他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今日的……饭……很香。”
兰芮笑起来。辛苦的成果能被别人欣赏,怎么说也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用了饭,吴王去外书房,兰芮则去了咏春院练拳脚。练拳脚的事情说了几日,但她一直觉得身体不适,便没有付诸行动。所以咏春院她还是第一次来,格局与寿春院差不多,只是院子里没有种花草这些制景,光秃秃的青石板地面,角落里摆着兵器架子、石锁铁锤这些,极目看去,这个院子活月兑月兑就是个演武场。
练拳出了身汗,衣服虽腻在后背,可兰芮觉的,四肢八骸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回到寿春院,见吴王不在,她命人送热水进来,刚将自己扔进木桶内,便听玉桂绿枝几个给吴王行礼的声音。而吴王问明白她的去处,便吩咐几人出去,而后,她听见脚步声往净房这边来了…
一夜无话,隔日两人一同早点,兰芮突然觉的身下一热,她立刻意识到是小日子来了。心里也明白吴王不可能知晓,可还是觉的不自在,怏怏的搁了筷子。
好容易等到吴王走了,她急忙换了身衣服。
换罢衣裳,她才想起新的问题。
水怜不在了,似乎还得给吴王找通房。
念头闪过,她只觉的胸前堵了口气,怎么也不得舒坦。
她很快意识到,她的这口气堵得很奇怪。
她又想多了。
都说做事能阻止人胡思乱想,她叫来玉桂,“你得空问问你母亲,想不想到寿春院来做事?”
钱贵替她管嫁妆的庄田和铺子,多数时间在外面跑,住在王府肯定多有不便,所以一直和家里的住在庄子上。
玉桂明白过来兰芮的意思,便有些迟疑:“奴婢的娘王妃知道,做针线有一手,可让她老人家做管事妈妈,只怕会让王妃失望。”
这兰芮知道,可那时她成亲的时间很紧,田地铺子这些能用银钱买的,倒是容易备齐,可有能力又信得过的陪房,她却没有找着,要紧的事情让钱贵两口子顶上,不要紧的,用老太太给的几房人。
嫁妆上的事情这样倒也能应付过去,但王府内院里,老太太给的人不知根底,她担心有那么几个不知深浅的,借着她的名头行事,搞得天怒人怨的,最后给她捅出个大窟窿,便一个没敢带进来。
昨日黄氏来拜见,她才意识到,一个精通世事而又没有私心的管事妈**重要性。
玉桂她们几个再机灵忠心,毕竟是没出嫁的小姑娘,人情往来的事情不好让她们出面。
急切间,她找不着合适的人,只能让钱贵家的过来。
“你问问再说吧。”
玉桂点点头。
兰芮又让童青山家的拿了名帖去大兴县给黄氏回话。
傍晚时,童青山家的回来,跟兰芮回话:“黄太太说,今日太晚,明日她再来给王妃道谢。”
打发了童青山家的,正好吴王挑帘走进来。
兰芮起身上前:“王爷回来了?”又大致将童青山家的去大兴县的事情说了说。
两人一同用了饭,吴王记着昨晚的旖旎风光,笑着让人备热水。
兰芮不理会,屏退房中众人,说道:“王爷,妾身身上不方便,您看……”
心里告诫自己只将吴王当做搭伙过日子的人,但她毕竟骨子里认同的是一夫一妻,给丈夫挑通房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她打定主意,吴王自己点人侍寝,只要不是她身边之人,她心里纵然会觉的咯得慌,理智也不会让自己去反对……因她不想成为异类。
吴王一愣之后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面无表情,不怒不嗔不喜不忧……
他记起昨日与长史尤大人闲聊时,尤大人说过的话,他说,看不出一个人的情绪时,不是这个人对眼前的人和事浑不在意,便是这个人故意如此,想要掩饰心底的真实想法。
而她,是哪一种?
“人多是非多,本王不想身边添些无谓的人。”
言罢,吴王转身进了净房内。
兰芮怔忪了下,本王?他一贯在她跟前自称“我”,现在顺口说出本王,她实在不习惯。
不过,既然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她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了。
不知怎的,她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