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炙热,夏蝉初鸣,胡春意滑胎后身子虚弱,不敢在房中用冰,因此虽是开了窗透气,但房中依旧闷热,稍一动身上便会浮起一层薄薄的细汗。她本就心事重重,这一来越发的心烦意乱,稍不顺心,便将气撒在了身边服侍的人身上,屋内的几个极得她喜欢的丫头也没少挨打挨骂。
洪妈妈进门时,便看见一个丫头跪在屋中,嘤嘤的哭着,另两个则立在一旁,噤若寒蝉。
“王妃,您何必跟她们治气,当心气坏身子。”洪妈妈说着,使了个眼色,示意三人出去。
三人看了眼胡春意,见她不语,忙爬起身来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待人散尽,胡春意略抬了抬眼,“如何?问出什么来没有?”
“她说是看春和两个哭的厉害,随口劝慰的话”洪妈妈堆笑道。
“你看,我怎么说的?”胡春意先头还有些希望,此时一听,立刻泄了气。
洪妈妈赔笑几句,将方才吃酒的情形细说了一次。
胡春意听着,猛然坐直身子:“你说,吴王府的那个趁在通州休养之际偷偷去了福建?是了,凤姑姑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要说的就这一句。自那事之后,王爷闭门不出,整日饮酒作乐,而我也被王爷圈在这院子里不许出门,就是进宫一趟,王爷也遣人跟着,侯府的消息根本递不过来。整个卫王府就好比聋子瞎子,凤姑姑定是看出这点,才动了心思。”
洪妈妈凝眉想了一时,“昨日有个小内侍上门,说是平日颇得凤姑姑照拂,借出宫办事来看看凤姑姑,这样的事情太多,奴婢当时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来,凤姑姑必是从那内侍口中得知的只是这些话真假难辨,凤姑姑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而听她的意思,皇上已经知晓,且不愿计较,咱们便是知道了这事,也无甚用处。”
胡春意想及这些日子受的苦,咬牙切齿,目露戾色,“好好布置一番,未必就没有用处凤姑姑与人来往,王爷不是睁只眼闭只眼么,你让她替我送一封信回侯府。”
洪妈妈闻言吃了一惊,双目圆睁,“王妃,凤姑姑到底是坤宁宫出来的,让她送信,实在太冒险了。”
“不过是一封信寻常诉苦的家信而已。”胡春意冷笑道,“她若能答应,足见她的诚心,她若不答应或是从中动手脚那她的话也只得斟酌。”
洪妈妈知道如今坐以待毙不是办法,犹豫再三,终是点了点头:“奴婢这就替王妃准备笔墨纸砚。”
“回王妃,大兴县的黄太太和贺大*女乃求见。”
兰芮午歇方起,正想去院中散步,绿枝撩帘进来,将烫金的大红拜帖呈上。黄太太兰芮自是知道,但好一时才想起贺大*女乃指的是兰芝。
兰芝成亲后,兰芮还是头一次见她。
兰芝身着织锦夏衣绡纱裙子,宽大的裙摆上用金线勾勒出百花图,发髻间簪子上的猫眼石若隐若现,贵气逼人。而她身侧的黄氏,相形于她的华丽,则朴素的略显寒酸。
看见兰芮走进来,黄氏恭敬的上前行礼,兰芝虽跟着行了礼,却悄悄的撇撇嘴,毫不掩饰对黄氏的不屑。
见到这样的情景,兰芮轻轻的摇头。黄氏如今事事捧着兰芝,肯定是看在兰家的面上,兰芝把不住分寸,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在小事上头压着婆婆。贺家将来如果真的在朝堂上争出一片天地来,与兰家权势不相上下时,只怕兰芝还有得苦头吃。
厮见后坐下,寒暄几句,黄氏渐渐表明来意,“受战事所累,会试接连推后几年,至诚到底年轻,难免心浮气躁,这几个月虽还是闭门苦读,但一点进益都没有。老爷怕他如此下去白白荒废了年华,过两年战事平息后皇上开了恩科,他反而因才疏学浅名落孙山,就想替他请位名师从旁教导”说着苦笑起来,“只是老爷位卑职低,求了几位,几位都拒绝了,我实在是无法,这才斗胆前来求王妃相助。”
“这事黄太太可托错了人,你若让我帮着寻一位拳脚师傅,那自是不在话下,可让我寻一位精通举业的名师,我还真帮不上忙。”兰芮看了眼殷殷期盼的兰芝,“外祖母从前在京中长大,四表妹去请她老人家出面,肯定比我管用。”
“瞧我,怎么就将亲家老夫人给忘了?”黄氏还只盈盈笑着,兰芝却已经露出失望之色来,“鲁表姐如今贵为王妃,京中大臣哪个不给您几分面子?再说,我们所求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的长史韦大人,这还不是王妃一句话的事情?”
黄氏暗暗皱眉,轻轻咳了声,兰芝有些不耐的侧身看了她一眼。
兰芮原以为贺家是想借吴王府之名与朝中能吏搭上关系,而她虽知道贤妃的想法,但模不准朝中的事情,便不敢随意答应,此时听兰芝的话,知道贺家只想拜在王府长史的名下,她只琢磨贺家的用意,反而没太在意兰芝的语气。
黄氏见兰芮神色如常,松了口气,笑道:“老爷听人说起,王府长史韦大人学问好,为人端方,这才动了心思”
兰芮端起茶浅酌了一口。王府长史职责是掌王府政令,辅相规讽,掌管王府事务,是以大陈开国以来,历代所挑选的王府长史,都以满月复经纶、为人刚正不阿为标准,满月复经纶是缘何定下的她不知,但刚正不阿以她的理解,是不会蛊惑藩王行忤逆之事。
“四表妹的话太抬举我了,韦大人虽管着王府一应事宜,可他毕竟是位居正三品的朝廷命官,而我虽贵为王妃,却也是内宅妇人,如何能替朝廷命官做主应承下来?”她顿了顿,“这事我只能私下帮着问问,成与不成的,还得看韦大人的想法。”
方才兰芮笑意吟吟,兰芝还不觉得,只当兰芮还是从前兰家的那个三小姐,此时兰芮缓缓道出这一番话时自然流露出的迫人之势,让她这才觉出兰芮变了,也让她想起了两人的身份悬殊,脸上就有些讪讪然。
黄氏忙道:“王妃所言极是,是我们见识浅薄,提出这些无端要求让王妃为难了。”
兰芮笑道,“为难倒是说不上……我这几日帮着问问再说。”她看了看脸上泛着青白的兰芝,“四表妹在大兴可住的习惯?”
一句话将方才的事情揭了过去,三人又闲话起来。
正说着,玉桂进来,“王妃,安陆侯府的二少女乃女乃求见。”
兰芮暗暗诧异,安陆侯府的二少女乃女乃,自然指的是胡愈之妻金氏,她与金氏不过是有一面之缘,她来做什么?
听得有人来,黄氏忙起身告辞。
兰芮没留客,命绿枝将人送出去,待人出了花厅,她问:“就她一人?”
玉桂答道:“还带着两个婢女。”
兰芮想了想,“你去回了吧,就说我有事忙不便见她,顺便探探她的来意。”
玉桂应声去了,兰芮则回了上房。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玉桂才回来,进门便遣散了房中的人,“这胡二少女乃女乃一张嘴真是了得,噼噼啪啪的说个不停,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真不愧是商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兰芮笑笑:“这跟商户人家有什么干系?她从前又没有去立柜台当伙计。你跟她说了小半个时辰话,都说了些什么?”
玉桂坐下,说道:“她只说文姨娘记挂王妃,可不便出门,便遣她来看看王妃,这是文姨娘亲手做的荷叶酿。”说着就将手里的一个食盒放在了高几上,“是了,王妃,听金氏说,昨日安陆侯夫人病重,已经背过气去,胡家人只当不行了,张罗着给亲眷送了信,可人来了,安陆侯夫人又醒了过来,大夫说是痰迷了心窍才会昏厥。”
“儿子被流放,她自然受不住。”兰芮不想多说安陆侯夫人的事情,盯着食盒,“打开来看看。”
玉桂依言揭开食盒盖子,一股淡淡的荷叶香气顿时从食盒中溢出来,瞬间勾起了人的食欲。
兰芮道:“拿去小厨房,看她们能不能照着做。”她如今有孕在身,饮食不得不当心。
“是。”玉桂扣上食盒盖子时,只见盖子上放筷子的地方露出信封的一角来,她面色一凛,连忙取出来给兰芮过目。
兰芮看罢,捏着信封不语。半页信纸,内容却只有一个,恳请请见她一面,说是有要事回禀,字里行间言辞极为恳切,落款是“安陆侯府金氏”。金氏亲自前来,却又在食盒中附信,显然料定自己未必能到得她跟前。只是这“要事”是何事?金氏此番前来,是自作主张,还是胡愈的意思?
沉吟半晌,兰芮说道:“你去看看安陆侯府的马车可走了?若是没有,请到方才见秦太太的厅上去。”
玉桂不知信里的内容,便微觉不解,她别过金氏已有一刻钟的时间,按常理论,金氏早已走出很远才是。心里虽疑惑,但她还是没有犹豫就应诺了。
可出乎她的意料,金氏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东角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