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冲秦湮缓缓地招收,带着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背后,他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射到秦湮身上。秦湮觉得自己没什么选择,他推开旁边哭哭啼啼的布拉德雷,一步步走向男孩。
男孩冲秦湮比了个手势,似乎是示意她到窗台上“上坐”,然后自己轻盈地翻到了窗台上坐着,把两腿放在外面晃悠着。秦湮疑惑着在他身边的空儿里坐下,借着落日的光,她终于可以仔细打量这个男孩了。秦湮从来不曾见过任何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像他那么漂亮,一张圆润的脸,带着一种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稚气,一举一动都是轻轻的,高雅得好像不曾踩过灰尘,他靠在爬满绿藤的窗框上远眺,黄金瞳在落日中晕出一抹淡红色。
他的安静让人不忍心打破,秦湮也只能跟着他去看落日下的卡塞尔学院,看男孩脚踝处露出的雪白袜子。
“嘿,我叫秦湮。”秦湮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打个招唿。
“我叫泽。”男孩眼望远方,轻声说。
他知道你一定会来,在那里,在那一刻。
“你在耍我?”秦湮内心里想要从这个奇怪的感觉里挣扎出去。
“他们都很难过,即使那个笑着跳舞的女孩,你不难过么?”男孩瞥了一眼教室里的人们,他们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场乱哄哄华丽舞台剧的观众。
“不难过,难过什么?我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秦湮耸耸肩。
“他们是真的很难过,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时哪里?”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在秦湮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还深……那就到胃里了。”秦湮想说句烂话来打破这种优雅、哀伤又咬文嚼字的对话气氛。
“你们这种生物是种很愚蠢的东西,你也是,你和他们的区别只是,你是故意要让自己愚蠢的。”男孩淡淡地说,“你不难过,是因为我代替你难过了。真残忍,不是么?”
这个“泽”对着秦湮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里很灿烂。
“搞什么?我们是在很有感情地讨论爱么?你这个台词非常小言你不觉得么?”秦湮嚷嚷。他比这个男孩大了大概十岁之多,却丝毫感觉不到年龄阅历上的优势,对方那些淡淡的话始终在紧逼着她,让秦湮渐渐失去抵御的能力,像是被锁在水池中的人看着谁慢慢地上来就要淹过自己的嘴巴。
男孩没有理会他,默默地看着夕阳发呆,太阳正在坠落,最后的光明里,两行眼泪无声地划过男孩的面颊。
秦湮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勐地捏住了,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身上绝大的悲伤,如同喷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铺天盖地地过来,就要覆盖他了。那不是什么小言,更不是伪装造作,那种悲伤强烈、凶狠而霸道,让人虚弱无力。秦湮不知道男孩到底在说什么,他无法共鸣,只是敬畏。
他无意识地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哪里似乎空荡荡的。
“我现在很讨厌你坐在我身边了。”男孩说,忽然抬腿在秦湮身上一踹。
秦湮没有防备这忽如其来的一击,失去平衡,坠下了窗台。他赫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很高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塔的尖顶,下面不是卡塞尔学院绿草如茵的地面,而是犭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一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挥舞着双手要去抓住什么,可完全落空,他能触到的只有空气。
她看见上方默默站起来的男孩,那个男孩站在矛枪般指天的高塔顶上,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夕阳,冲他缓缓地挥手告别,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瞬间彷佛有雷电穿过秦湮的大脑,一个画面狰狞地跳闪了一下,那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在冰冷的石砌花坛上,头顶的树叶上雨滴坠落,她和那个男孩,或者是和泽,坐在黑暗里,紧紧地拥抱。
“天呐我居然喜欢一个小孩子……”这是秦湮最后的思绪。
她几乎是从课桌上暴跳起来,浑身冷汗,彷佛撞破一层黑暗的膜回到了现实里。她的面前站着石小苔,正用力拍他的脑袋,拍得她一阵阵发晕。空荡荡的考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真佩服你诶,能睡得那么死。”石小苔撇了撇嘴,“其他人都全神贯注,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你那么托大,因为自己是‘S’级么?”
“考试……结束了?”秦湮揉了揉眼睛,四下顾盼。
“当然啦,很快就要到午饭时间了,考试本来也只有三个小时而已。”
秦湮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他指着空空如也的白板,声音有些紧张,“你们擦了白板?有人在上面乱写乱画的……”
石小苔耸耸肩,“没人擦,也没人乱写乱画,你是做梦了吧?你看看你嘴角边还有口水……”
“考试……很顺利?没人……发疯?”
“考生们的情绪都不太好,但没人发疯。”
“没人?”秦湮有点呆。他再次混乱了,到底那个该死的梦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看见布拉德雷流泪开始?还是那个男孩出现开始?或者直到现在他仍旧在做梦?那个失控的考场,那些群魔乱舞的考生,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伸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不小心用力过大眼泪都涌上来了。
“肿了……”石小苔指指他的手腕说。
“哎呦……我知道……”秦湮苦着脸说。
“交卷咯,反正考试的时间是不能延长的。”
秦湮没什么办法,有点胆战心惊地把那张扣在桌上的试卷翻过来递了过去。他很担心卷面上其实是一片空白,连慷慨豪迈地答题也是他梦中的事情而已。不过好在并不是这样的,整张试卷都被写满了,是他自己那种向左倾斜彷佛危楼的字体。
他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他记得他只写了八条答案,那八条答案短得可以记在手心里,可是现在卷面上的文字多得好似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最要命的是他自己还完全看不懂那些钥匙般的古文字是什么,不过有些古文字母的圆圈被均匀地涂黑了,显然是他在答完卷子后无聊的时候做的……
“稍等稍等……”他脑子里有根筋一蹦,“难熬在课桌上练习画钥匙的时候……其实是画在了考卷上?那岂不是乱七八糟的一堆错误答案?”
他急得想从石小苔的手里把那张试卷抽回来,把那些可笑的练笔都擦掉。但是已经晚了,石小苔拿着那张试卷走到教室的门边,门口站着莱卡教授,他打开了沉重的黑色密码箱,把最后一张试卷也锁了进去。箱盖合上的声音重重地砸在秦湮心上,莱卡教授打乱了密码表之后冲石小苔点点头,“送到诺玛那里。她是阅卷官。”
秦湮按住自己的额头,觉得那里忽然痛得厉害,像是有个小魔鬼挣扎着要跳出来。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掌心那些辨不出来的墨迹。是的,他答完了考卷,擦掉了答案,这些都是真的,但是没有群魔乱舞,也没有那个男孩,自己也没有坠落窗台,没有夕阳,也没有高塔。
一切都像是现实,一切又都像是梦境,她的梦和现实像是交融那样拆解不开。
“嗨嗨怎么样?怎么样?你一脸作弊被发现的样子。”珍妮弗坐在秦湮旁边,用肩膀拱他,“要是那样你可别把我供出来”
“别逗了,我是什么人?我是道中老手诶”秦湮不耐烦地挥手,“我就是填完答案之后发了神经,在卷面上瞎涂瞎画了一些……”
“发了神经?难道你……”珍妮弗瞪大了眼睛,“你对神圣之地产生了共鸣,你不是说你从未听懂这些东西么?”
“可笑……我只是太困了……”秦湮还是耷拉着脑袋。他实在没法把脑袋里那些乱流般的幻觉和现实分拆清楚来跟珍妮弗说,珍妮弗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发疯了吧?
他们正端坐在卡塞尔学院古典的高穹顶餐厅里吃午饭,花岗岩的墙壁上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拉丁文字样,象征神寂学院的巨型世界树型吊灯挂在穹顶正中央,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盏水晶小灯,照得体育馆一样巨大的餐厅里四处闪闪发光。每一张餐桌都是很值点钱的实木桌子,足有20米长和两米宽,一色神寂学院墨绿色校服的学生们围绕着桌子,等待侍者上菜,每桌的尽头都坐着负责这张餐桌的学生,珍妮弗就坐在餐桌尽头。
“想不到你还是个干部。”秦湮没精打采地说。
“只是实在没有留级四年的学生坐的位置了,所以我被发配来坐新生的桌,在这里我还是有资历摆一下大姐身份的。”珍妮弗露出灿烂的微笑。
“传过去”侍者说着把一份午餐放在珍妮弗面前,秦湮看见里面的菜色,愣了一下。
珍妮弗叹了口气:“德式菜,你觉得有什幺?出了烤猪肘子就是熏猪肘子,还有土豆泥和酸菜,可怜这套该死的菜谱我已经吃了八年”
“为什么是德式菜?”
“你难道不知道神寂学院的由来幺?神寂是个德国家族的姓氏,这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弑神家族,代代都有几个弑神的好手。”珍妮弗说,“神寂学院就是用他家的财富设立的,所以一切规则都是徳式规则”
“那校长室姓神寂么?”
“别逗了,神寂家族的人都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后裔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