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死侍是……没有身份证的,我的意思是……那种东西没有公民权。”男人扭过头对舒靖炎笑笑,脸色苍白,“所以法律不保护他们,因为他们不是人。”
迈巴赫把一个影子猛地撞在高架路的防护栏上,影子吐出一泼黑色的血,泼洒在前挡风玻璃上,仿佛一朵黑色的花盛开在那里。影子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再次换挡,舒靖炎见男人开过无数次的车,却没有一次看见这么巨大的车身在男人手心里好像玩具似的轻盈。迈巴赫在空无一人的高架路上急速前进,后面的暴风雨里站着些漆黑的影子,黄金色的眼瞳飘忽闪烁,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
“打……打110”舒靖炎忽然想了起来,怎么也是法制社会,这么大的事不能不报警。
可是很奇怪,虽然是暴风雨,难道高架路上就一辆车都没有么?高架路出口处的管理员怎么会允许这么多奇怪的人上高架路的?这条路上本该没有任何行人的。而且这条路无处不设监控,发生了这样暴烈的车碾人的事故,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路警赶来。
就像是他们被隔绝了,隔绝在整个世界之外。这个空间里只有高架路、暴风雨、影子和这辆迈巴赫。
“儿子,别怕别怕,其实你爸爸很能的,只不过露相不真人。”
“打110也没用,你看看你手机里肯定没信号。”
“这件事不太好解释,反正你知道我是好人这边的就可以了……”
男人高速开着车,嘴里还继续啰嗦,但是舒靖炎看得出他并不轻松,脸上都是汗,握着方向盘的手时而微微颤抖,身子弓得像是虾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速度表上显示这辆车以夸张的250迈奔驰,接连跑了差不多十分钟,算下来他们跑了大概60多公里了。那些黑色的影子不见了,被他们远远抛下了60多公里,周围又只有狂落的雨流,可是男人还是使劲地踩下油门,舒靖炎看得出他的紧张一点都没有缓解。
“我们……我们去哪里?”舒靖炎哆嗦着问。
“不知道,他们还在……还没走……因为雨还没有停。”男人说。
雨还没有停?什么意思?暴风雨是说停就停的么?雨和那些影子又有什么关系?舒靖炎觉得一团乱麻。
前方隐约出现了亮白的灯光。
“到收费站了么?”男人如释重负,在这条空无一人的高架路上跑了那么久,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了,GPS界面上重复提醒说没有找到卫星信号,一切的路牌都过在暴风雨里,就算亮着远光灯也看不清。
“过了收费站你就下车走,看看有没有过路的车搭个便车送你回去,让你那爸爸给人一点钱就好了。”男人把高速路的计费卡叼在嘴里,伸手把卡在车门上的日本刀拔了下来,过收费站车门上插着一把满是黑血的日本刀,人家不叫警察才怪了。
灯光越来越亮眼,舒靖炎瞪大眼期待地看着前方,男人也一样。
像是在海里漂流的人看见灯塔,森黑如刀剑的光柱在他们眼里格外温暖,又像是夜行人在迷雾中看见木屋小旅社檐下的油灯,到了那里就能放下一切不安。
车忽然开始减速,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不对”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惊慌不安。
舒靖炎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前方的灯光透出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庄严和宏大,就像是……朝圣的人迈向神堂。
对的那种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见灯塔,而是虔诚的拜谒神的感觉所以急欲亲近,急欲亲近神的光辉。
可是舒靖炎不信神,什么神都不信……在他看见那灯光之前。
他们刹住了,可是灯光却向他们接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丝丝缕缕的白光。
舒靖炎听见了马嘶声,他觉得那是幻觉。虽然很像马嘶声,可是如果真的认可了那是马嘶声,那匹马该是何等的巨大它的吼声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里吼叫,鼻孔里射出电光来。
“一会儿不要离开我,但也不要靠得太近。”男人回头看看舒靖炎,“就像是小时候我带你放风筝。”
风筝从不会离开放风筝的人很远,因为之间连着风筝线。远离的那一天,是风筝线断掉了。
“嗯”舒靖炎说。
“系好安全带”男人说着,慢慢地踩下油门。
迈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冲了出去,冲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雾被斩开,舒靖炎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着……
他的世界观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灭,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样魁伟的骏马,它披着金属错花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光辉,八条雄壮的马腿就像是轮式起重机用来稳定车身的支架。它用暗金色的马掌扣着地面,坚硬的路面被它翻开一个又一个的伤口。马脸上带着面具每次雷鸣般地嘶叫之后,从面具上的金属鼻孔里喷出电光的细屑。
而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阴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洒在上面,甲胄蒙着一层微光,他手里提着弯曲的长枪,枪身的弧线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带着铁面的脸上,唯一的金色瞳孔仿佛巨灯一般照亮了周围。
北欧神话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奥丁。
舒靖炎在一本书中读到过他的故事。
他来了,一如传说中,骑着八足骏马Sleipnir,提着世界树枝条制成的长枪Gungnir,穿着暗金色的甲胄,披着暗蓝色的风氅,独目
他本该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画里
迈巴赫轰然撞了上去,Lieipnir嘶吼着,四枚前蹄扬起在空中。四周的雨水全部汇聚过来阻挡在奥丁的面前,冲击在迈巴赫的正面,像是一记水流的巨拳轰击上去,舒靖炎完全看不见前面了,迎面而来的仿佛一条瀑布。冲击让舒靖炎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迈巴赫巨大的动能在短短几米里就被完全消解,车辆报警,安全气囊弹出,这样才让舒靖炎的颈椎没有瞬间断掉。
水流把迈巴赫推了出去,Speipnir八足缓缓跪地,
那个“奥丁”把Gungnir插进湿润的沥青路面,以神马为御座。
成群的黑影聚集过来,分为两排站在“奥丁”的面前,一模一样的黑衣,一模一样的苍白的脸,看了永远记不住的脸,空洞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双瞳。
“下车吧。”男人轻声说。
舒靖炎迈动双腿,机械地跟着男人下车,和男人并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灯中,男人一手握着长刀,一手伸过来挽着舒靖炎。
“不要怕……虽然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没用的啦,”男人一下下轻轻握着舒靖炎的手,“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可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错过机会,睁大眼睛。”
舒靖炎乖乖的睁大眼睛,靠近男人,从未有这种时候,他那么期待感受男人的体温。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外是无边的黑暗。脚下是宽阔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一切的雨都汇集在这片空间里,雨流和雨流之间并排挨着,没有空隙。
“你只是个司机?”雨中传来“奥丁”低沉的声音。
“是啊,我只是个……司机。”男人站在狂落的雨流中,一手提着长刀,一手轻轻抚模舒靖炎的头。
“真有趣,撞向神之御座的人,仅仅是一个司机。”
“我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男人说,“可以,交给你们没有问题。”
他凑近舒靖炎的耳边,“去把里面的箱子拿出来,黑色的,上面有个银色的标记。”
舒靖炎拉开后备箱,里面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特制的皮面粗糙而坚韧,上面是一块银色的铭牌,一株茂盛生长的世界树。
舒靖炎把手提箱交给男人,男人掂了掂,仍旧交给舒靖炎,看着“奥丁”,“我准备好了。”
“那么,人类觐见吧”“奥丁”说。
“以前你很多次都不听话,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话,”男人拉着舒靖炎的手低声说,“记得,不要离开我,却也不要靠得太近。”
“嗯”舒靖炎颤抖着。
男人和舒靖炎行走在黑影的夹道中间,黑色的影子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们用的是某种古老的语言,仿佛吟唱仿佛哭泣,舒靖炎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那些蛇一样的线条又苏醒了,在他脑海里变幻无穷。他战战兢兢地不敢看那些影子的脸,每张脸都是一样的,可是每张脸上都写着太多太多的往事。
脑子里电光般一闪,忽然间他似乎能听懂了,那来自远古的低语:
“人类啊……”
“又见到人类了……”
“那孩子的血统……”
“让人垂涎的鲜肉啊……”
“口渴……”
可怕的声音围绕着他,舒靖炎惊恐的捂住耳朵。
“你听到的,我也听到了。”男人紧急拉着舒靖炎的手,“别怕,我知道的。”
男人站住了,距离“奥丁”大约二十米,距离背后的迈巴赫也是二十米,雨水不停地冲刷着他手中的长刀。
“为什么我觉得即便你得到‘卵’,你也不会放我们走呢?”男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