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后,便是正月拜年,多是些郑家兵里的部长,当然也少不得武二、史进。期间,郑屠又吃五岭峰诸位头领邀了去,吃酒比武,自得其乐。后吴之敏也过来,捎了些庄户人家的瓜果菜蔬,说是郑家庄里的庄户们托了他,一并谢郑屠的看顾。
郑屠自然一一笑纳,也陪了家里的女眷,走动了一些人家,陪着绿珠去了趟郑家庄陈老实家。陈老实受宠若惊,自然是将那奉承做得足了,还只怕绿珠面皮上不好看,临出门走送了好些果子。不过都是相邻里奉承他的,倒乐得做个人情。
只是惠娘家在这渭州城早已无人,蕊娘父母又吃了官司不知道发配到哪里了,也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因此见得绿珠自郑家庄欣然回转,心思也黯然了下来。每每同坐一桌,也只是略略的吃一些,便离去,倒不似除夕前后那般的欣然之情。
郑屠自然晓得她的心思,寻了个空隙,便去了蕊娘的厢房。那蕊娘正独坐在窗子前,看积雪厚重,一股愁绪堵在心口,忍不住便要提笔写一些句子来,只是却又思绪万千,不知从何下笔。
“若是愁绪难解,何不遥望祝愿!”
蕊娘正要落泪,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忙回转头看时,却见郑屠立在她的身后,那眼中满是怜惜,泪珠儿便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
“唉!东坡先生曾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郑屠继续道,“不过求的‘千里共婵娟’亦可慰此心。他日若是俺能谋得一些地位手段,定然会广发文告,也要替你寻得不知何处的父母,好叫你一家团聚。”
蕊娘正要说话,却又听郑屠道:“此言绝不虚妄,天地可证。若是你这般心性,只怕来日与你父母相见,也要伤了你父母的心。何不自身保重些儿?也好叫父母宽心?”郑屠说罢,静静的立了一回,便离去了。这蕊娘甚是感性,郑屠只得说出这话来,原本也不指望她能解得自己意思,但能尽一份心,也算是心里好过些。
蕊娘只觉眼儿有些涩,又怕郑屠看到,见郑屠离去,方才转过身儿,那泪珠儿一发滚将出来,声音哽咽,瞧着郑屠背影儿,怔怔良久。
好在过了两日,蕊娘心绪也渐渐好起来,那元宵节时,全城百姓提灯出游,全完不顾天寒地冻,那商家铺子,俱都挂出灯笼,还有爱那喜庆的,还出了灯谜,许了赏钱,一发的招人前来,虽不至于汴京车水马龙,倒也有比肩接踵的繁闹。
“转眼间,元宵节至,这渭州城,从此便要离了!”坐与那高楼之上,周知州有些感叹,四周俱是他的同僚,还又接手他知州之位的种相公。此次宴会不过是他的饯别宴席。自从朝廷的敕命下来,周知州本想立即赴任,怎奈那时风雪甚大,索性便留在了渭州,过了元宵便行。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种相公忽然笑道,“你我原本同僚,共守此城,这些年,甚是相得,如今却值得我一人在此,此去,自当遥祝一路春风。”
“如此多谢了!”周知州想起那前程来,又意气风发起来,举起酒盏道:“满饮此盏,从此天涯比邻!”说罢,便一仰头,将那酒干了。
众人都轰然起身,一同把盏,一气干了下去。一时间,又热闹起来,途中周知州还打发了人提来先前备好的灯笼诗谜,以助雅兴。一顿酒席,吃得众人都尽兴。
眼见得宴席毕了,那提灯游行尚正兴浓之时,各各告辞,好各自府中,陪伴家人,或是在城中提灯夜游。人也散得三三两两,那种相公也要离去,却吃周知州唤住了,笑道:“彝叔兄,且慢一步!”
种师道听闻,便立住笑道:“你我原本兄弟,如今却不想天各一方,这渭州政务,还要介于指点一二才好!”
“不敢,不敢!”周知州忙道,“当今便要远离,彝叔兄自有高才,应对政务自然得心应手,只是心下有一事放心不下,因此还要烦劳兄长多加看顾一些儿才好!”
“哦?”种师道不由有些惊奇,嘴角浮起笑容道,“却是何事使得介于这般牵挂?若是某做得的,定然不负所托。”
周知州点头拱手行了一礼才道:“原本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去年我家女儿并兄长家的小子吃一人救了,却还未有感恩报答,便要离别而去,心中殊放不下来,金银乃是小事,那人也是个富贵人家。如今他买了庄子,兴练社兵,俺保举了他一个九品保义郎的前程。若是日后才能入眼,不妨在这前程上保举他一二,如此一去,弟便再无牵挂也。”
“原来介于说的便是那号称镇关西的都头郑屠么?”种师道大笑起来,忙道,“何须介于这般难为,只交予某便是,此人亦搭救过某家小子,自然有他的好处。”
周知州这才放心下来,两人分别各自回家不提。原来这周知州今日提及此事,一是确知这郑屠甚合心意,有感念之意。二则施恩此人,此人又有万夫不当之勇,训练社兵,传言极是得当,有如虎狼之卒,日后或可引为助力。三则女儿在家絮叨,也要成全自己的女儿心思。因此才有的这临行前一番说辞,至于日后如何,却要看他自身的造化。
待分别之后,种师道也不去游逛,径直便回到了府中,正逢着种溪并着一干丫头小子正要出门,不由皱起眉头道:“欲要何往?”
种溪素来敬重父亲,心存畏惧,因此慌忙施礼答道:“禀父亲,方才吃了些酒,想要去街道上看些灯谜,不想遇上父亲。”
种师道道:“暂且随我去书房。”说罢便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种溪不明就里,慌忙的嘱咐丫头仆妇们道:“休要走散了,待我回了父亲的话,还要出来走动的。”众人都应了下来,只留在前庭不说。
“父亲!”种溪进得书房,恭敬行了礼,只在一旁立着,双手下垂,眼帘儿向下,屏气凝神,丝毫而也不敢妄动妄言。
“坐!”种师道只将手随意的指了指,面皮上并无表情。
种溪只觉额头微微见汗,自从恩旨下来,种师道兼任了渭州知州后,他在渭州城内倒也有些骄横不羁,那周知州衙门里也累积了几件惹出来的事端。因此见种师道这般模样,不由心绪也慌乱起来,便挨着凳几坐了半边。
“你可与那郑屠相熟?”种师道面无表情道。
种溪一听此言,那惴惴之心便放下了许多。若是只问郑屠之事,他自咐可从容应对,因此便笑道:“那郑屠当日曾救过我性命,因此也有些交集,只是日常走动,并无逾制之举。”
种师道不由摇头道:“可是实话?”
“这——”种溪一愣,那放落的心不由又吊起来,不知父亲的意图,踌躇着不知如何说话才好。
“我替你说了罢!”种师道冷笑一声道,“你私自出资,参与郑屠经营,每月分你红利,这半年你倒是过得好日子,说罢,得了多少红利?”
种溪顿时额头冒出汗来,战战兢兢地起身道:“此事——此事——”
“哼,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往日里斗鸡聚赌,寻花问柳,我也不曾说你,却不想你胆子倒也大了,在外欠了无数赌资,原本是打算赖账不还的,却不想有人要告到我这里来,便是那周知州的案头也不知压了多少要告你的讼状。故此你便寻了个机遇,使了个法子,助了那郑屠一臂之力,也好成全了与他的合作!是也不是?”种师道喝了一声。
种溪噗通一声跪倒,颤声道:“父亲明鉴,皆是那些刁蛮之人,合伙骗我,哪有那许多赌债!”
“混账东西,还要狡辩甚么。”种师道哼了一声道“那时郑屠尚未发迹,你哪有眼光看得清,定然有人出了主意,可是庆总管?”
“不敢欺瞒父亲,正是——”种溪几乎要瘫倒了。
“说说,这半年光景,你得了他几层利钱?”
“不过一成。”
“得了许多银钱了?”
“这——这——”种溪脑门冒汗,支吾了半晌才道,“也只是笼统一个数,莫约千贯。”
种师道忽地一愣,他虽知晓种溪这般事故,却不曾在意得了多少银钱,今日一问之下,却有这般多,当下皱起眉头来。
种溪踌躇了一回又道:“这只是那新制的绯肠所得,还有那火腿、各铺子的孝敬,这郑屠半年里只怕有二十万贯矣,更不提他先前杀猪卖肉的家当!”
种师道点头,沉吟了片刻道:“如此,你且起来,明日具了礼物,去拜访一番,好生结交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