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屠辞别了郑家庄庄户等,一路向汴京城而去,一路遇水而渡,逢山穿林,遇店而宿,如此行了三二十日路程,也不知过了几个州府,这日正在路行走,眼见得那路转了一弯,前面便是一座林子。
这林子蔚然深秀,茂密无边,那路也甚少有行人,偶然得见,也只是匆匆行色,并不敢停留。偏生此时,又贪了行程,错过了宿头,眼见得天色晚了。郑屠不由有些焦急起来,吩咐那赶车的快快行走。
这一片山林,倒是个强人出没的好出处。郑屠虽不惧,只是怕惊扰了车里的女眷,因此只一手提了偃月刀,一手勒着马头,四下里张望,一路小心谨慎。
在这山路行不过十里,眼见得暮色弥漫,这一路更觉恓惶。郑屠忽地按辔缓缓而行,手中握住那偃月刀刀柄,愈发的紧了。那车内女眷也似觉察出异样来,蕊娘的心儿不觉提了来,那柳茹更是不堪,一只手紧紧掐住衣襟,一手握住那横梁,脸色有些发白!
“这……这路定然有强人的!”柳茹惶然的看了看蕊娘。遇强人,若是不能月兑身,那女子是何下场,是不消人说的,莫说这柳茹,便是蕊娘虽也见过郑屠杀人,但也吃不住劲儿。
倒是绿珠有些胆量,安慰道:“一般强人哪里敌得过老爹的?只管宽心就是!”
正说话间,忽地便听得那车外呼啸一声,从那前头的路旁窜出来一行人来,莫约百十许人,短襟褐衣,手里提着刀枪弓箭等。为首的乃是三个,两男一女。一个生得虬髯黑面,敞着胸怀,那胸前一撮黑毛露着,手里提着两板斧。一个头带青纱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腰系着缠袋。生得三拳骨叉脸儿,微有几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
再看那妇人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般蠢坌腰肢,棒锤似粗莽手脚。厚铺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就两晕胭脂,直侵乱发。金钏牢笼魔女臂,红衫照映夜叉精。
郑屠不由皱起眉头来,忙停了下来,方要说话。但听得那黑虬莽汉跨步前对郑屠喝道:“你这厮便是那渭州的镇关西郑屠么?”
郑屠不由一愣,显见得,这一伙人乃是冲着自己过来的,再次候着。因此便在马叉手一礼道:“敢问好汉是哪个?”
那黑厮汉正要说话,那后头的汉子前,冲郑屠喝道:“你不认得我,自然有理。只是你可认得那唤作钻地鼠张宝么?还有他老婆袁秀?”
郑屠一愣,忽地便明白过来,不由哈哈大笑道:“俺道是谁。原来是菜园子张青,这妇人莫不就是母夜叉孙二娘么?”
那黑厮汉高声道:“你这厮倒也识得俺等。快快将你的鸟头伸过来,吃俺以一斧,砍了当球踢。”
郑屠一见他,不由又大笑起来道:“你这黒汉,俺也是晓得的。便是那唤作黑旋风的李逵么?果然是个粗汉。”
那黑厮汉大笑道:“你倒是认得爷爷。却叫你来吃俺一斧!”说罢舞动两把板斧,哇哇叫着,就要前来。
“且慢!”郑屠忽地一手指着他道。
“你这厮莫非是怕了?”李逵叫道,“俺道是个什么英雄好汉,原来也是个矮脚的痴汉,你若是明白,好好的叫俺一斧砍成两截,将你家那大车里的金银珠宝把与俺享用。”
郑屠大怒道:“你这黑厮,若是嘴里还硬,少不得叫你吃俺一刀的。如今俺只问,你等可是要为杀千刀的张保报仇么?”
张青前对郑屠冷笑道:“俺等千般打探,总算是探得了你的行踪,如今只在这里取你的性命。你道在此倒是候你吃酒不成么?”说声色俱厉起来。
“你这昏汉,倒也闯得一些名头。若是乖乖的受死,老娘也说不得讨个保,留你一个全尸就是。也不那你蒸了做肉馒头!”那妇人孙二娘喝道。
郑屠不由冷笑一声道:“你等倒也晓得俺的名头,却还要这般难为俺不成?若不是你那兄弟麻翻了俺,宰了做肉馒头,充作牛肉卖,俺也还不屑杀他。你等梁山众头领与俺一向山高路远,井水犯不着河水,如今却要为那一穷凶恶极之徒要害俺的性命么?”
孙二娘听了此话,不由大笑道:“你这昏汉想必是昏了头了。这人肉馒头的买卖,却不只是那叔叔在做。便是俺夫妻二人,在那十字坡,一年下来,也少不得宰割数十人来,便是充了那牛肉,做了那肉馒头,又能如何?”
郑屠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杀人如草芥,尚且理直气壮。哪里算得好汉?也罢,今日倒也是个了结。且不如一道宰了你夫妻二人,倒也替天行道了。”
“呸!”那李逵耐不住,唾了一口喝道,“你这厮也配提甚么替天行道么?俺家宋哥哥才得这般的名头,这般的行事。来来来,你这鸟人,吃俺一斧再说!”说罢,便跳将起来,举起斧头就朝着郑屠砍了过来。
郑屠也不搭话,只将那马肚一夹,但见那血汗宝马犹如离弦之箭,朝着那李逵疾驰而去。端的是快若闪电。那张青夫妇瞧得真切,不由心头慌乱,齐声叫道:“李逵兄弟小心!”
那李逵方跳起来几步,但见的那眼前忽地人影一晃,不由心头大惊,慌忙一斧头就劈了过去,却听得“当”的一声,金鸣声起。这一斧头砍中了郑屠手里的偃月刀,但听得那李逵“啊呀”一声叫唤起来。那砍中的斧头,忽地便震得月兑手飞出。一头扎进了大树之,只听得“嗡嗡”的金鸣震颤之声。
那李逵慌忙后退数步,这才稳住身形,口里高声叫道:“好刀,好刀!”
张青夫妇大惊失色,慌忙来救,一起抢在李逵的前面,一个挺着朴刀,一个手执钢刀,双双朝着郑屠杀来。
两人一左一右,张青一刀疾如流星,只朝郑屠左肋戳来,孙二娘一刀如流星赶月,朝郑屠右肋横了过来。又堪堪将那李逵掩住身形。
郑屠大笑道:“来得好!”一刀架住孙二娘钢刀,顺势使了个黏势,便如那太极剑势一般,将孙二娘的钢刀引向了张青这边。
那张青大惊,撤了刺来的势头,往后便一步跳开,冲孙二娘叫道:“老婆为何朝俺砍剁?”
那孙二娘慌忙叫道:“却是这厮使的手脚!”正说话间,但见那偃月刀顺势边朝着她兜头劈了下来。心慌意乱之下,一个懒驴打滚,在地滚了几滚,方才堪堪避过去。只是头发也滚的散了,披散在脸,状如恶鬼一般。
“这厮厉害!”张青不由对李逵并孙二娘道,“却不如一涌而。对付这般的奸恶之人,须顾不得江湖道义了!”
“正是,正是!”李逵一叠声的答应。那孙二娘忙道:“正有此意。”说罢,只打了个唿哨,但见那百十人齐举刀枪剑戟,朝着郑屠杀将过来!
郑屠忽地暴喝一声:“住手!”宛如平地一声惊雷,顿时将那百十人惊得愣住了,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你还要说什么?”张青恨声道,“若是不杀你,只叫天下人都笑俺张青不是个义气人,没耐何,只得那你的人头祭拜俺的兄弟一番!”
郑屠大笑道:“你这厮口气倒大。俺与那西夏人厮杀,便是十万军中,也是来去自如,岂能怕了你等着百十人等?莫说这些许人马,便是你等三人,俺要下手时,便是一个也走不月兑的。如今俺只问你等,你等梁山真个要与俺结成生死仇敌?”
张青咬牙道:“此等私人恩怨,与梁山无碍。若是吃你杀了,梁山众头领绝不来寻你报仇。若是你吃俺杀了,也须怨不得谁!”
“好好好!”郑屠大笑道,“那便来,看爷爷杀个通透与你等瞧一瞧。”说,也不待张青等人再说话,一马当先,就朝着那百十人冲了过去,但见的那偃月刀宛如银龙翻腾,搅乱波涛连天。那血汗马宛如飒沓流星,割破苍幕一片。
郑屠那偃月刀当真是了得,在那百十人中冲杀往来,割着便死,砍着就亡。但见得血肉横飞人哀嚎,虎入羊群羊断魂。众人哪里抵挡得住?吃那郑屠冲杀了两个来回,早已杀得四散而开,那地死了、伤了的七八十人,其余的发一声喊,叫得一声:“扯呼!”一时间边四散逃走,不多时,走的干干净净。
只剩得张青夫妇并李逵三人立在路当中,满眼惊恐,不可置信。便是这黑厮汉李逵,也是杀人无算,见过阵仗的。却哪里见得这般狠的人物?自咐不是对手,却又不好就此逃走,正惊疑不定,却听得那郑屠开口道:“今日此事乃是张青这厮并这个妇人挑唆的,俺也不是怕了你梁山之人。便放了你这黑厮汉离去,好报个信儿与你家宋哥哥,这张青要与俺了却私人恩怨,若是你家宋哥哥要管一管,只管来寻俺就是!”
李逵愣愣的等着郑屠道:“好汉要放俺走,却不如一并将这张青兄弟夫妻也放了,好歹也是梁一个人情!”显见得,李逵以自弱了声势。
“叫你走,却哪里这般多话!”郑屠大喝一声,“再不走,此便是榜样!”
那张青正对李逵叫道:“兄弟无须听他废话,俺等三人一并,或——”忽地声音戛然而止,但见那郑屠快马驰过,刀光闪动处,一股血注直冲而出。那张青好大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出老远,光秃秃脖子,血窟窿汩汩喷出血来。
这李逵并孙二娘二人哪里打想这郑屠说杀人,便杀人了。一个骇得慌忙退了十来步,一个顿时便瘫软在地。孙二娘回神过来,嚎啕大哭道:“你这遭千刀杀的厮汉,还俺丈夫的命来!”说罢,抓起钢刀就朝着郑屠砍来。
“也饶你不得!”郑屠大喝一声,将那偃月刀一横,往前一送。但见那孙二娘往前奔了几步,便兀地不动了。
她两眼惊恐的往自己身下看去,但见那空空如也,只得半身吃那偃月刀托着。原来着一刀,横着腰将那孙二娘砍成了两截。那腰脐一下,齐整整的切断,血水直往突突冒起,五脏肚肠争先恐后从破口里冒出来!倒在地,两腿还兀自颤动。
郑屠将刀一翻,那半截身子落在地,死得透了。冲那李逵喝道:“你这黑厮汉,可将今日之言传告你家宋哥哥。”
李逵得了这句话,哪里敢再停留,默然不响,将那两板斧插在腰间,飞也似的向山下奔逃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