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襄刀 第十二章 伯劳索居(下)

作者 : 漠狼13

郝汉躲在茅屋中,透过窗缝瞧得真切,心中甚是惶急,想道:“这农夫当真愚钝,难道没瞧出这四人都是亡命之徒?若是知晓,怎还敢跟他们讨要果子钱?”当即打定主意,若是四豺对这为农夫动粗,自己便即现身,与漠北四豺拼了,这农夫好心让自己躲藏,不可连累了他。于是在喻雨芙手心写道:“一会我去救那果农,你趁隙逃跑。”喻雨芙心中一酸,忽然鼓起勇气,写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郝汉心口一热,写道:“你这傻丫头,尽说傻话,好好活着,去寻你哥哥。”

这时听屋外孙广才骂道:“二百五十文?你骂老子是二百五吗?泥腿子,你是不想活啦!”抖出链子枪来,挥手抽来。郝汉一凛,想施救已是来不及。却见那农夫脚跟轻轻一跺,地上那扁担竟凭空弹跃而起,飞到半空中,正好将那抽落的枪头挡下,跟着也不知怎地,那扁担竟一瞬间从半空中到得农夫手中,孙广才的链子枪一端也凭空缠在了扁担末端。

也不见那农夫掣臂或抖腕,便听噼啪之声响起,那枪链竟自行从中节节爆裂断开。孙广才只觉一股怪力从枪链上传来,急忙撒手放月兑链子枪,饶是如此,他整条右臂也已肿了一大圈,直似充血。四豺均是大骇不已,心知这是遇到了高人,孙广才忙道:“快走!”才走出几步,便听身后那农夫道:“站住,这就想走了吗?”

孙广才知道在这等高人面前决计难以走月兑,轻举妄动反而会断送性命,索性停下不走,转身道:“尊驾还有什么要赐教吗?”跟着脸色一白,惨然道:“我们懂规矩,要我们留下招子还是手臂,尊驾划个道儿来罢。”不料这农夫却道:“桃子钱拿来。”四豺一怔,均想:“我们四人身体本已遭残,若是不用废招子、割耳朵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孙广才道:“老二,快取银子来。”孙阔才赶忙掏出一锭银元宝来,交与这农夫,农夫接了,放入怀中。孙广才道:“尊驾武功了得,在下眼拙,不敢请教尊驾是何方高人?”农夫道:“你问我名字?”孙广才忙道:“我们兄弟四人不敢有报复之念,只想请尊驾递上个万儿来,也好让漠北四豺晓得自己是栽在了哪位高人手下。”农夫道:“山野鄙人,不与人往,何需姓名,几位请罢。”话音冷肃,带着不容抗拒的无形压力。

四豺本就不想再久耽此处,闻言如遇大赦,灰溜溜地走了。走出里许,孙阔才忽道:“那小猢狲怎么办?咱们追还是不追了?”

孙长才道:“那小贼一转眼就不见了,除了那茅屋他还能躲到哪?那果农有心护着他,咱们如何能捉他?”孙阔才道:“咱们四个一起上,说不定能打过那泥腿子。”孙广才骂道:“能打过个屁!你们是没与这人交手,这人根本不是人!”孙长才奇道:“不是人?那是什么?”孙广才道:“是鬼!”

孙阔才大笑,道:“大哥,你说得也太玄乎了,我瞧你是被吓傻了。”孙广才道:“我确是被吓傻了!以这人的武功,莫说咱们四个一起上,就算四十个咱们一起上也是白送,咱们今天可算是栽得够本了!”孙阔才道:“我瞧那泥腿子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孙广才骂道:“你懂个屁!武功于普通人来讲,年龄是个限制,有些人打从娘胎蹦出来起便开始习武,武功练到一定境地便止步不前,一辈子也就那套把式了,这是资质所限。(请记住我们的网址.)但是那些资质过人的武学奇才,他们只学几年武功,便可胜过一个苦练了数十载的高手,他们的武功又岂是年龄能比量的?”

孙阔才兀自不服,嘴里又嘟哝了几句。孙长才取笑道:“二哥,我瞧你方你递银子递得倒是挺快。”孙阔才大恼,正要辩解,却听孙远才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朝他望去,见他正对自己的背后指指点点,神色极为惊诧。

孙长才也朝孙阔才背后望去,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叫道:“二哥,你的虎头钩鞘!”

孙阔才奇道:“虎头钩鞘?”从背后摘下虎头钩鞘一瞧,登时瞠目结舌,却见这青铜所制的虎头钩鞘之上零零落落地嵌着几块碎银和几枚铜钱,而那虎头钩鞘凹嵌之处虽深陷,但竖着嵌入的铜钱却更无弯折损坏。那数处凹陷将鞘中的虎头钩卡死,已然拔不出来了。他看了那碎银和铜钱的数目,恍然大悟:这正是方才自己会钞那锭银子去掉二百五十文的找钱,显然是那农夫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嵌进去的,自己竟然不曾发觉,至于那农夫是以何等手法嵌入的,更是无从知晓了。

孙广才双眼皆瞎,只听见孙长才惊呼,却不明就里,心中着急,问道:“虎头钩鞘到底怎么了?”孙长才将所见的与他说了,孙广才听完,叹道:“老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孙阔才已然无话可说。

郝汉在茅屋中将适才的经过瞧得清清楚楚,他之前哪曾想到这言行木讷的果农竟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他此时细打量这果农,见他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容清癯,皮肤苍白,略显憔悴,眉宇间隐隐透着股郁郁之色,左边额角有处寸长的疤痕,束着一头乌瀑也似的长发;眼神淡漠,却也极为清澈,便如同一泓静水,深不见底,波澜不惊,又如同一抹月光,抑郁而冷清。郝汉只觉这般人品气质如何也不似一个炙肤皲足的农夫。他猜想这人定是性子沉敛,与人寡合,便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救命之恩,不敢相忘,小弟来日若是还有命在,必当报达,我们这就告辞了。”拉着喻雨芙正要走。却听这人淡淡道:“你所中之毒已进三焦,如果再赶路,牵动气血,不出十天,必死无疑。”

郝汉闻言一惊,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喻雨芙更是焦急万分。郝汉道:“老哥你一眼就瞧出了我中毒所在,定是精通医理,敢问老哥可有相救之法吗?”

这人望了他一眼,道:“你们若信得过我,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可否有救,我此刻也说不准。”

郝汉见喻雨芙直冲自己连连点头,于是道:“如此便相烦老哥了,却不知老哥如何称呼?农夫道:“我复姓独孤,名伯劳。”郝汉道:“独孤伯劳……这名字倒是奇怪。”笑了笑,又道:“不过却没有我的名字奇怪,我叫郝汉,赤耳郝,汉子的汉,老哥叫我郝汉便是了。”

独孤伯劳点了点头,望向喻雨芙,道:“你不会说话?”喻雨芙点了点头。独孤伯劳又问道:“不是生来的罢?”喻雨芙又点了点头,独孤伯劳便不做声了。郝汉道:“老哥,她的哑病有法可医吗?”独孤伯劳却摇头道:“不是哑病,是心病。”郝汉听得莫名其妙。

独孤伯劳当下给两人收拾了两间茅屋,叫郝汉卧床休养,又吩咐了几句,便挑起那担桃子,往嘉兴城的方向去了。待独孤伯劳走远了,郝汉问喻雨芙道:“那独孤老哥说你患的不是哑病,而是心病,这却是什么意思?”

喻雨芙在郝汉掌心写道:“我哥哥说我小时候受过惊吓,从此便不会讲话了,可我却不知道,七岁之前的事我一点都记不得了。这位独孤先生真是高人,一眼就瞧了出来了,你的伤可有救了!”说着露出了喜悦之色。

独孤伯劳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担子中的桃子已经没了,却带回来几包药材,他下厨做好饭菜,又将药煎了,将饭菜与汤药一起送到郝汉屋中,道:“吃完饭将药喝了。”郝汉道:“独孤先生,这药能医好我身上的毒吗?”独孤伯劳道:“这药只能暂时延缓毒性,你所中之毒的毒性尚须观察,能不能治,几天后方见分晓,先让我看看伤在何处。”

郝汉拉下左肩的衣衫,只见一个殷紫的掌印烙在他左肩上,独孤伯劳看了半晌,又搭住他手腕,给他把脉,忽地奇道:“你的内功是从哪里学得?”郝汉道:“我跟家父学了些粗浅的入门内功,后来又得一位朋友指点,学了些高深的行功心法,以致内功大进。”独孤伯劳道:“你那位朋友叫什么?”郝汉道:“他叫霍宽。”独孤伯劳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没有再说什么,走出了屋子。

第二日清晨,独孤伯劳又送来了饭菜和汤药,替郝汉把过脉,便去果园采摘桃子,挑到嘉兴城中贩卖,直到傍晚方才归来。过了数日,独孤伯劳每日始终如此,郝汉自从喝了那汤药之后,每日毒发次数确也不似以往那么频繁了。

这日午后,独孤伯劳又去城中贩卖果子。郝汉在屋中卧床休息,喻雨芙忽然冲进屋中,面带惊恐之色,郝汉忙从床上跳下,问道:“是璇玑教还是漠北四豺?”喻雨芙连连摇头,在郝汉手心写道:“狼!”

郝汉奇道:“狼?”喻雨芙点了点头,又在他手心写道:“院子外头有一头狼。”郝汉一惊,他这几日也总觉这院子周围似乎有什么活物徘徊走动,对喻雨芙道:“你呆在屋里,我出去瞧瞧。”提了刀来到院中,果然见一头狼蹲立在院门口,这狼浑身毛色呈灰,颈下却生了一撮白毛,右眼已瞎,一道伤疤贴着右眼皮蔓延至嘴角,观之可怖,嘴里还叼着一只野鸡,正蹲在那儿往院子里面瞧着。

郝汉大声叱喝,想要将它驱走,灰狼却蹲在原地不动,时而左右顾盼,似是在等候什么,对持刀叱喝的郝汉竟是毫不理会。郝汉大觉奇怪,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独孤伯劳挑着担子回来了,那狼见了他,将嘴中野鸡放下,走到他身边,在他腿上挨挨擦擦,独孤伯劳抚了抚它的头,它抖了抖身上的毛,转身走入了树林中。独孤伯劳拾起地上的野鸡走进院中,见郝汉持着刀,一副戒备的模样,淡淡道:“它没有恶意。”

独孤伯劳当晚便将野鸡烹了,晚饭时送与郝汉和喻雨芙吃,他厨艺颇佳,这几日郝汉和喻雨芙都觉饭菜甚是可口。吃过晚饭,郝汉服了汤药,正要睡下,忽闻院中飘来一阵酒香,登时馋涎欲滴,他已好几日没有饮酒,这时闻到酒香又怎按捺得住?精神一振,从床榻上爬起,来到院中。见独孤伯劳坐在院中草亭之中,身前石案上放着一坛酒,正一碗一碗地自斟自饮,他这会儿穿了一件黑色直裰,比之先前那身农夫装扮显得尤为合身。

郝汉打招呼道:“独孤老哥,你在饮酒吗?”独孤伯劳点了点,道:“怎么了?”郝汉这几日生受独孤伯劳照拂,不好意思开口讨酒,搔头讪道:“那个……这酒可真香啊。”

独孤伯劳会意过来,道:“你想喝吗?”郝汉笑道:“老哥若肯给些,当真再好不过了。”独孤伯劳道:“你所中之毒属寒性,喝些酒倒也无碍,坐罢。”郝汉闻言甚喜,在独孤伯劳面前坐下。独孤又取来一只碗,给郝汉斟满,道:“这是我自酿的竹叶青。”

郝汉迫不及待端起酒碗,满饮一口,但觉一股香醇之气绕于舌齿之间,入肚之后更是沁入心脾,极是受用。他这几日被剧毒折腾得委顿不振,此刻酒一下肚,登时精神为之抖擞,但觉畅快无比,赞道:“好酒!”

喻雨芙听到院中谈话之声,也从屋中出来,坐在两人旁边,见郝汉喝得高兴,心中也甚是欢喜。郝汉忽然想起日间见到的那头灰狼,于是问道:“独孤先生,那头灰狼是你养的吗?”

独孤伯劳摇了摇头,道:“它是我几年前遇到的,有一次我在林子中拾柴,看到它躺在地上,浑身都是刀伤箭伤,奄奄一息,我把它救了回来,治好了它的伤,但它的右眼已被利器割瞎,没法复原了。”郝汉大觉稀奇,道:“原来咱们这些天吃的鸡肉、兔肉都是它叼来的野味,想不到竟有这般知恩图报的畜牲。世人都将狼比作忘恩负义、阴险恶毒之最,说什么狼心狗肺、狼子野心,如此看来却是不谬不然。”独孤伯劳点了点头,道:“狼是懂得感恩的动物。有些人的气节信义,只怕是连畜牲都不如。”

喻雨芙伸手指蘸了蘸郝汉酒碗里的酒水,在石案上写道:“独孤先生,他的伤不打紧罢?”独孤伯劳道:“难说。”喻雨芙听独孤伯劳言语之意,似是对郝汉之伤殊无把握,不由地面现担忧之色,郝汉握住她的手,道:“生死有命,不可强求,倘若阎王老儿缺个酒友,非要拉我去陪他喝两盅,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其实他心中对自己能否安然度过此劫也早已不抱多少期望。

独孤伯劳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道:“你倒是很豁达。”郝汉咧嘴一笑,道:“就是不知阎王老儿那儿有没有这么香的美酒,若是有,去那儿走一遭倒也不冤。”他虽久历沙场,对死亡早已见惯,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如今知慕少艾,初尝情爱滋味,对喻雨芙依恋难舍,怎甘心这般死去,这番话自然是言不由衷。

喻雨芙心如刀绞,在郝汉手心写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郝汉心口又是一热,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只叹自己时日无多,没法消受喻雨芙对自己的这份温存,强自笑道:“我是说笑的,我还没做成大将军,怎会这样轻易死去?我的命大着呢!”

喻雨芙心知郝汉只是在宽慰自己,她也不想让郝汉心里平添负担,只得强颜欢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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