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出了地铁口，往办公楼走去。身边行人的对话传进耳朵：
“诶，那什么楼啊，够酷的！”
“不知道，估计是什么大国企之类的。”
“也没准是外企呢，听说好多家世界500强都在这一片。”
杨冬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那栋即将完工、颇具现代风格的写字楼确实夺人眼球。杨冬心底泛起一丝自豪感——那是他们世建集团的新办公楼，整体基本完工了，正在进行内部装修，再有几个月就可以入驻了。世建集团，这个近年来迅速崛起的房地产界的新锐，在自己的标志性楼盘上当然会出手不凡。
杨冬绕过新建大厦和几栋光鲜气派的建筑，进了主街道后面一座十几层的灰色办公楼。这是世建集团的临时中转房之一，和那些沿主干道挺立的大楼相比，这栋样式老旧的楼房显得有些过于低调了，但是因为距离集团总部——正在公司原址上施工的新大厦比较近，方便搬家和一些老客户的业务往来，集团中的重要部门包括董事长办公室都被安排在了这里。杨冬走过“世建集团第二分公司”的标志墙，接着是“第二设计部”的标牌，再往里是“特殊项目二组”——公司内部简称“特二组”，这个集“二”于一身的部门没少被人开涮——“二”也就算了，还“特二”！开始的时候，“特二组”的成员们很是郁闷，跟领导反映了几次，要求更改部门名字，可领导说那将牵涉到其它部门，太麻烦，况且改名理由不够充分。后来被人嘲笑的多了，索性在办公室一进门的醒目位置制作了一幅标语——“将二进行到底”！充分展现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大无畏精神，“二”得相当高调。
诺大的办公室里人们忙着各自的一摊事，显得既忙乱又井然有序。
想着手里的项目，杨冬径直走向邢昊：“诶，发了吗？”
邢昊一楞神，马上反应过来似的：“不知道啊，你回来时候没顺道去查查？”
“查什么？”杨冬莫名其妙。
“查卡呀！”
“什么卡？”杨冬还没明白。
“工资卡呀，门口不新装一取款机吗，查查不就知道发没发了！”
“你说什么呢？”
“奖金呗！你问什么？”
“我问你设计院那邮件发没发！想什么呢你？！”
“哦，邮件呀！”邢昊恍然大明白：“发了发了！我还以为你问奖金呢！”
“你是不是除了奖金脑子里没别的了？”
“没办法呀，就快断粮了！今天要是再不发，我就得跟你借点儿钱了。”
“别，我也穷鬼一个！”
“我还没正式开口呢就哭穷！”
“坚决把一切借钱的意图消灭在试探阶段！”
“诶，发了吗？”从旁边路过的陈薇问杨冬。
杨冬：“不知道啊。”
“不知道？发没发你不知道谁知道？”陈薇奇怪。
杨冬：“我怎么就非得知道啊？你不是也刚从外边回来吗？怎么没查查去？”
陈薇：“查什么？”
邢昊：“查卡呀！没看见门口新装一取款机吗？！”
“取款机？”陈薇被他们说蒙了。
“你问什么发没发的呀？”杨冬觉得肯定又说岔了。
陈薇：“发短信呀，你不是说你通知老杜他们今天不去设计院了吗？”
“哦，短信呀，发了发了，早发了！”杨冬心说怎么财迷还传染呐？惭愧！
陈薇：“那你们刚才说发什么呢？”
杨冬刚想敷衍陈薇，邢昊没心没肺地又开口了：“发奖金呀！”
陈薇：“奖金？怎么突然扯到奖金上头去了？还说我跳跃呢，我看你们也不比我好多少！”
陈薇，典型的跳跃性思维，为人处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聪明忽愚笨、忽精明忽迷糊，江湖人称陈跳跃。
杨冬：“说你跳跃那是夸你呢，思维跳跃的人有创造力！”
陈薇对杨冬的吹捧没表态，她还没搞清楚那是正话还是反话。
邢昊一听倒来了兴致：“诶，那我是不是更有创造力呀？我觉得我也挺跳跃的！”
邢昊，脑子经常处于短路状态，办事有时不靠谱有时不着调。
杨冬：“她是跳跃，你是跳闸，跳跃性思维和短路性思维是有本质区别的！”
“恩？”邢昊琢磨了片刻，说跳闸就跳闸：“诶，不是早说这礼拜发季度奖吗，怎么还没动静啊？”
“对呀，是该发了哈！”一句话提醒了陈薇，转而毫无顾忌地向远处的伊非大声问：“伊非，财务部老陈怎么跟你说的？是不这几天发奖金啊？”
话音一落，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一张张又热切又揪心的脸定定地看着伊非。
伊非：“应该是吧，反正上礼拜老陈说算完了，可能就这两天了吧。”
“上礼拜就算完了，现在还不发！”
“就是，这财务部效率真够低的！”
“他们自己的肯定先发了！”
“所以人家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今天礼拜五了，再不发就得等下礼拜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心思瞬间全都集中在了奖金问题上。
邢昊：“今天要是不发钱，你们谁先借我点儿？不然周末过不去了！”
郑欣彤：“不至于吧你？一单身汉哪那么大开销啊？”
邢昊：“单身汉开销才大呢，哪次相亲不得我买单呀？追女孩也得舍得下本钱呀！是吧杨冬？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杨冬：“问题是光看你往外扔孩子了，狼呢？!”
邢昊：“不还没逮着呢吗，她们都太狡猾了！”
杨冬：“咱别老做那赔本买卖行不行？！”
邢昊：“那也不由我啊！现在女孩可够狠的，送她礼物她就收着，第二天就跟我拜拜！”
老杜：“那你也得讲究点儿策略，别一上来就下血本！”
郝伟强：“就是，她狠你也就别太仁义了，退婚还得退彩礼呢，不做你女朋友就把礼物要回来！”
邢昊：“要回来？那行吗？”
杨冬：“没钱不行也得行！要回来再送下一个，还省得再买了呢，又省钱又省力！”
邢昊：“呵呵呵……好主意！”
郑欣彤：“别听他们那馊主意，送女孩子的礼物哪能再要啊？多跌份啊！”
杨冬：“你敢情住别墅开豪车，哪知道我们穷人的心酸！”
郑欣彤：“我那别墅豪车可都贷着款呢，不光心酸还心颤呢！”
杨冬：“我倒想颤呢，银行说还得先给他们一大笔钱才允许哆嗦！”
邢昊：“诶你说你天天开着豪车怎么还老迟到呢？”
郑欣彤：“还不都是那别墅闹的！”
杨冬：“怎么了？”
“路远还堵车呗，比我们坐地铁的慢多了！”一女孩搭腔。
“那还不如也坐地铁呢。”
“她那大别墅太远，够不着地铁。”
“唉！”郑欣彤一声叹气：“姐开的那不是车，是淡定！开宝马你不能把它当汽车开……”
“得当马车开！”有人接茬。
“错！”郑欣彤纠正他：“得当牛车开！”
“嘻嘻……，那我们还是骑自行车吧！”
“每天我开着宝马车，眼看着旁边骑自行车的都跟踩着烽火轮似的，一个一个地超过去，我心里那叫一个……”郑欣彤翻着眼睛找词儿。
“羡慕嫉妒恨呀！”又有人接茬。
“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姐从来不羡慕、不嫉妒……”郑欣彤突然狠歹歹地：“姐就是恨！”
“都变态了你！”
郑欣彤：“我不是恨骑车的，我是恨：当年我骑车的时候，路怎么就没这么堵呢？！”
“哈哈哈……”开宝马的也这么郁闷，穷鬼们心里平衡了不少。
郑欣彤：“诶，工休时间了，别老坐着了，都起来活动活动！”
杨冬：“开宝马的活动吧。我一大早就锻炼过了！”
郑欣彤：“你早上还有功夫早锻炼呢？”
杨冬：“是啊，先是跑了个一千米，然后是散打加太极。”
“是吗？练得还够专业的！”郑欣彤赞叹完看杨冬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忽悠呢吧？”
杨冬：“谁忽悠你了？从家出来到地铁，跑了还不止一千米呢，然后挤地铁，没点儿武术功底行吗？！”
郑欣彤：“那你要这么说我功夫可深了，跟你们那些都不是一个档次！为了保持淡定，姐练的那叫‘*心经’，就小龙女那路子，至高无上的武功心法！”
正瞎侃着，他们的顶头上司、二分公司经理曾志宏匆匆进了门，眼睛踅模到伊非问：“伊非，发了吗？”
伊非：“不知道啊，我们也正琢磨这事呢，今儿要不发就得等下礼拜了！”
曾志宏：“干嘛等下礼拜啊？今天的事今天就得办利落了！”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领导真理解我们！“
“头儿你太亲民了！”
“要不你给催催，你说句话肯定就发了！”大家觉得曾志宏从没象这会儿这么和蔼可亲、善解人意。
曾志宏很是不解：“什么意思？这事还用我三番五次地催呀？你没这么大谱吧伊非？！”
“不是，这事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那天就电梯里碰上财务部老陈随便问了那么一句，他可能也就随口一说，我回来就跟他们说了，他们就老问我，其实具体的我也说不准！”伊非很无辜地解释。
曾志宏更糊涂了：“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又扯上财务部了？”
陈薇：“奖金不是财务部核算完才能发吗？”
曾志宏：“谁跟你们说奖金了？”
邢昊：“那你问什么发没发了的？”
“我让你给材料所的传真呢，到底发了没有？”曾志宏冲伊非没好气：“你们整天都想什么呢？”
“哦，传真呀！”伊非如梦初醒：“发了发了，回文我放你桌上了！”
曾志宏：“跟你们说多少次了，上班时间只准谈工作，是不是我扣谁点儿工资才记得住啊？！”
“我们……这不正好工休时间吗。”郑欣彤拿着架势抻胳膊抬腿地：“我们一边活动一边聊聊天。”
曾志宏看看表，正好十点，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玻璃隔断另一侧的经理办公室。
经理室的门一关上，人们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伊非很是郁闷：“哎，丢人啊！我这么一模范员工，从此在领导心目中就两字儿了——财迷！”
老杜：“这有什么呀？又不是你一个人财迷，咱集体的表现领导都看在眼里了！”
杨冬：“哎呀，真不愧是‘特二组’啊！绝不放过一切‘二’的机会！”
“真是倒霉催的，你说那么多部门，那么多房间，经理怎么就选了咱们旁边这间啊？！”
“这段时间大项目都集中在咱们组了！”
“关键是咱们组长和项目部的部长都调走了，新领导上任前也不能让大家月兑离管理啊！
“小领导就够受了，整天在大领导眼皮底下，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还别不知足，也许将来空降的组长部长更不好对付呢！”
“还真空降啊？怎么也得从咱们部提拔一个吧？”
“难说。”
“哎，发了啊。”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是财务部的出纳小郑：“路过，顺便通知你们一声，省得你们老问，跟催命似的！”
办公室内的所有人都傻呆呆地看着她不出声。
小郑纳闷：“怎么了你们？没发时候死命催，真发了又装淡定，假不假呀你们？！”
“发……发什么了？”陈薇理亏似的小声问。
小郑：“奖金啊，还能发什么？！别的可不归我们财务部管啊，这还忙不过来呢！”
一秒钟的安静之后，“噢——”，办公室里爆发出欢呼之声。
小郑吓了一跳：“我知道你们还想发什么了——发神经！”
“终于发了！我们都不敢相信了！”
邢昊：“谁要再说‘发了’俩字，再跟奖金没关系，我们就真的神经了！”
小郑：“神经就神经吧，反正已经‘特二’了！”
“将二进行到底！”有人振臂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