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伊非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兴奋。她利索地穿衣换鞋,顾不上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就蓬头垢面地出了家门,奔着她熟悉的商业街扑去。
商业街上熙熙攘攘,时装丽人们构成了一道生动靓丽的风景线,这繁华的大街正是混淆季节、性别,打破所有界限和传统审美情趣的大好场合。混乱疯狂就是时尚,希奇古怪就是个性,但不管怎么说比起千篇一律来还是多了几分花枝招展的生机。
说到花枝招展,伊非可从未把这样的字眼和自己联系起来过。无论是十几岁的花季少女,还是现在的“二八青年”,她从来都只喜欢穿黑白灰一类的素色,因为她从来就不喜欢引人注目。就象现在,一袭质地上乘的休闲套装恰到好处地套在身上,在这缤纷的大街上毫不起眼,可贴在身上的松快舒爽只有她自己知道。伊非迈着悠闲的步子穿街过巷,虽不扎眼,但那张不算十分漂亮却很精致耐看的脸,还是偶尔惹得一两位“有识之士”侧目相随。伊非此时的脚步和心情格外轻快,想着即将一掷千金的壮举心头豪情顿生,还念叨着:“敢情当大款感觉这么好啊!”说大款其实也就是一时的假大款,兜里揣着几个月来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败家得瑟一回,这也值得兴奋?伊非想想也觉得自己缺心眼儿,但适当地缺点儿心眼儿也没什么不好,人要是能有这个境界,快乐就容易多了。
伊非轻车熟路地走进商业街岔路上的一家礼品店,从店内一侧的窄小楼梯拾阶而上。二楼是礼品店一个相对独立的部分,经过楼下不起眼的店面,初次来这儿的人都会惊诧于它的别有洞天。“琉璃坊”——伊非来过很多次,但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几个月来她好象还没能找出逛街的时间和心思。她从小时候就喜欢这种晶莹剔透的东西,每次来到这里都让她流连忘返。但她只在这里买过几件小玩意儿,那些真正让她赞叹不已的大师级作品,其不悱的价格只能让她望物兴叹,她甚至从来都没能有勇气假装大款,让服务员把它们从玻璃展示柜里拿出来好好欣赏一番。但今天不同,今天她打算理直气壮地把那些让她目眩神迷的东西看个够、模个够。进了“琉璃坊”的门,她一贯匆匆的脚步自然地换了节拍,从第一件展品看起,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沉浸到那迷离斑斓的琉璃世界中去了。
伊非正沿着店内靠墙的柜台浏览,无意中一抬头,发现“琉璃坊”的中心地带增加了几个一人多高的玻璃展柜,展柜设计精巧、制作精良,经过专业布置的照明将每个展柜中唯一的一件作品映照得如梦似幻,由此也可见其中作品的分量了。伊非第一眼看见的那件作品似乎立刻在她身上施了魔法,马上就眼神直勾勾地奔那个展柜而去,要不是生就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那劲头儿准能吓着谁。
那是一个现代抽象风格的作品,简单的几何形状交替错落出一派天圆地方的大气之感,从不同方向看去泛着深浅不同的幽幽琥珀色。伊非看着那方琉璃的眼神简直痴迷,她远观近瞧地绕着展柜不知转了多少圈,最后停留在了一个她认为是最美的角度上,脸贴在展柜玻璃上,把鼻子挤得趴趴的变了形,一副花痴形象。眼睛盯得久了有点儿发花,她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焦距,突然发现玻璃那边另一双眼睛正与她对视。
“啊——”伊非惊叫着跳开展柜半米,但随即也就看到了展柜另一面一个男人惊诧地探出半个身子。看到男人的同时伊非已经意识到今儿出丑了。果然,店内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已经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也向她走来。
“没……没事儿,没事儿,对不起。”伊非尴尬地向众人笑着,又冲保安摆了摆手:“不好意思,真没事儿。”
保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两眼退了回去,其他人也都不再理会。
“小姐,我有那么可怕吗?”对面的男人有点儿好笑地看着伊非。
“对不起,先生,我……其实……”
其实倒不是伊非胆儿小,她也从来不是那种一惊一咋的女孩儿,只是刚才欣赏得过于投入,在透过玻璃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脑子忽然跳线蹦到了出门前正看着的《侏罗纪公园》里,只觉得玻璃后的恐龙眼睛一眨,然后就要扑出来向她索取小命。虽然此时的道具还真有点儿象,灯光也有些迷幻的味道,但在现实生活中产生这样的联想并将尖叫付诸行动,伊非还是觉得丢了大人。看着对面的男人不但和恐龙挨不上边儿,还实在是颇为英俊呢,要是用刚才看琉璃的花痴劲头儿看他也不算太过分。看他梳着个小辫子,别是搞艺术的吧?这年头儿搞艺术的男人不是小辫子就是披肩发,要么就是秃瓢儿大胡子。
伊非边胡思乱想边继续道歉:“太对不起了,我刚才……”还真不好解释,我刚才把您当恐龙了——找啐呢!“我刚才太专注了,所以……”
“没关系。”小辫子大度地一笑,口音有点奇怪:“也许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把你吓着了。”
伊非更不好意思了:“别别……”
小辫子指了指展柜里的琉璃,“你喜欢这个?”
“是啊,太好看了!诶?怎么没标价啊?”伊非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这个……听说不卖,只是展品。”
“不卖?凭什么?!不卖跟这儿摆着,成心谗我啊!”
伊非今儿铁了心要过回财大气粗的隐,假大款的豪气让她立刻就忘了刚才的尴尬,招手叫来售货小姐准备较劲。要不怎么爆发户都那么横呢,连伊非这等柔弱知识女子一不留神假装捡了个钱包都凶得跟斗鸡似的。
伊非招呼服务员:“小姐,我想要这件作品。”
服务员:“哦,对不起,这件作品不出售。这是我们老板的朋友从国外带回来,暂时在这儿寄展的。”
“你们老板在哪儿?我想跟他谈谈。”伊非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这个……找我们老板恐怕也没用,前几天也有人想买,磨了半天也没卖。”
“啊?”头一回装大款就让人灭了威风,伊非大有挫败之感,很是不甘:“你再给我问问,我也是你们老顾客了!”
“那……那我找经理问问看。”服务员犹豫着走开了,片刻后,引领着一位中年男子向这边走来。
经理打量着伊非:“小姐,你很有运气,这件作品的主人说了,难得你这么看中它,这是你和这件琉璃的缘分,他愿意成人之美。”
“真的?太好了!诶,主人?谁是它主人?”伊非奇怪地问。
“你们刚才不是交谈过吗?”
“你是说……那个小辫子?哦,我是说那位留小辫子的先生?”
“是啊。”
是他?伊非四下张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辫子已经走了。
“他愿意以原价出让,只是不知道价格您能否接受。”经理关心的是最实质的问题。
“多少钱?”伊非突然紧张起来,不会超出我卡上的钱吧?那我可就现了!
“合人民币大约一万九千元。”
“行!”钱还算够,伊非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地立马掏卡。
经理和服务员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饱含探询求知的火花——头这么大的年轻漂亮女孩儿干什么的?
伊非抱着装琉璃的袋子出了店门,就象白捡了宝贝似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下到楼梯拐弯处与正上楼的一个人差点儿撞上。伊非心情大好之下根本没心思看别人,闪身走开了。倒是那个中年男人回头多看了她两眼,心里念叨着:这女孩怎么这么眼熟啊?一时也没想起来到底是谁。
送伊非出了店门后经理回到办公室。“小辫子”正凭窗而立,专注地看着窗外。经理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只见伊非正在招呼出租车。
经理又奇怪又好笑地看看“小辫子”:“怎么没追出去?”
小辫子淡淡一笑:“有缘自然再相逢。”
“呵,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你现在比我们中国人还中国人!”
“什么叫你们中国人?是咱们中国人!”
中年男人进了琉璃坊,走向那几个独立展柜。
“先生您来了!”服务员微笑着迎上来。看来这人是颇受重视的老顾客。
“哦。我再来看看……”中年男人说着话看到了那个空了的展柜,“诶,这件展品呢?”
“哦……这个……刚刚……卖了。”服务员说得吞吞吐吐。
“卖了?!你们不是不卖吗?”
“恩……那个……我们经理……”
“经理卖出去的?我上礼拜磨了他一个多小时他都不卖给我,今天怎么又卖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卖给什么人了?”
“恩……是一位女士。”
“什么时候卖的?”
“就是刚才。”
“刚才?不会就是我进来之前吧?”
“就是……就是那会儿。”
“啊?为什么呀?”男人愤愤不平:“诶,我上来时候看见一年轻女孩,抱着一个黑色的纸袋,差点儿撞着我,不会就是她吧?”
“恩……您说的好象就是她。”
“嘿!真是晚来了一步啊!诶要是我今儿在她前边来,是不是也还不卖给我呀?”
“嘿嘿……”服务员尴尬地笑笑。
“真是呀?看来漂亮姑娘是比老头儿受欢迎啊!”
服务员只好继续干笑。
“那天虽然没买成,可是我跟你们经理聊得挺好的啊,我看他不至于重色轻客呀!”
“其实也不是我们经理做主卖的,是他的朋友,就是那件展品的主人。”
“我知道,上次他跟我说了,别人寄展的。那他为什么就卖给那个女孩儿了?”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正好碰上面……缘分吧?”
“我那么诚心诚意要买,任凭他开价,他怎么不跟我讲讲缘分啊?肯定是人家出了一特高的价钱,那主人也够财迷的!”
“没有没有,好象是原价出让的。”服务员本意是想替琉璃主人开月兑,没想反倒出卖了他。
“嘿,气死我了!”中年人一听更郁闷了:“诶我说他这什么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