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派说周总理凌晨三点接见他们的代表,听了各派的汇报,作了非常中肯的指示。说起周总理,你心里充满了自豪。周总理陪同西哈努克到访长安,你和同学迎着风站在丰镐东路,彩纸糊成的小旗子在手里迎风呼呼啦啦声声作响。你翘首以待,等待着周总理一行的车队。呼呼啦啦,风刮了过来。风抓起一把土,一家伙煽了过来,扬了你一脸土,迷了你的眼。啥意思,不让人见总理?太恶毒了。你日思夜想想见总理,总理是你的梦中人。你爱他,人人都爱他。他亲一口你的脸,扎得你一脸的幸福。你知道总理不容易,全中国的人都知道总理不容易。挣死扒活一天只睡一、两个钟头,容易么,谁撑得住!?撑住,不撑住不行,撑不住也得撑着。就这,他还得受窝囊气,夹板气。有人不喜欢他,没事寻事。事妈,搜事,搜不完的事。总理,不理他,管他的,这么多人爱总理就够了。人民总理人民爱,人民总理爱人民。够了,够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够了。总理,恓惶;人民,恓惶;中国,恓惶。开道的警车开过来了,总理来了,你看见了,都看见了。黑色“红旗”,挂着国旗,拉着窗帘,看不见车里的人,能感觉到车里的人,感觉到总理在朝窗外看。窗帘开了半扇儿,看见了看见了,是总理。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小朋友好!”
“周总理好!”
“周总理看见我了。”
“周总理也看见我了,看了我一眼,真的看了我一眼。一眼,就一眼,一眼就够了,够了。总理过目不忘,一眼就记住了我,记住了。”
那一派不喜欢总理,说是中央“*”领导小组首长接见了他们的代表,号召他们打倒保皇派,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他能喷,她更能喷。喷流奔涌,口沫飞溅,胡说八道,满嘴放炮。唾沫星子从他嘴里飞到她的嘴里,再从她的嘴里回到他的嘴里。飞来飞去,口水战,飞沫战,空对空,空战,打仗,打嘴仗。当飞沫飞满了,再飞也飞不进去的时候,沾满了火药味儿的飞沫就炸了。爆炸,一下炸开了花。炸就炸了,炸了就骂。面对面的唇枪舌剑、蜚短流长,升级了,低级升成了高级,肉嗓子变成了铁嗓子,高音喇叭叫骂高音喇叭,宣传车对决宣传车。嘶哑着的嗓子在高音喇叭里狂叫,挥舞着的手在汽车顶上抛洒传单。五颜六色的传单,在钟楼周围飘散,风一吹,卷起千堆雪,花花绿绿的雪。你抢了一堆传单,抱着满怀的传单,拿回家当引火纸生火。钟楼成了各派的角力场,兵家必争之地。辩着辩着,手便上去了。手代替了嘴,手占了上风,手占上风的时候,嘴便不得不甘拜下风了。舌战群儒,舌战不了武将,武将用手开战,用拳头说话。看,文功变成了武卫。快看,打开了。真打呢,不是玩儿的,玩儿真的来了。好好好,好玩儿;不是玩儿,好玩儿;玩儿真的,好玩儿。一干人冲上宣传车,风卷残云,人仰马翻。高音喇叭应声落地,变成一堆废铜烂铁。一块儿板儿砖飞过去,一个脑袋开了花,花开花落哟飞满天。我的娘啊!流血了!出人命了!赶紧跑!你吓得抱头鼠窜,撒腿朝家里跑,生怕板儿砖落到自己头上。不好,不好玩儿,不好玩儿了,玩儿出人命了,玩儿出了人命了就不好玩儿了。板儿砖没长眼,砖头砸过来,砸到你头上,要了你的小命,你可咋见你妈呀,妈呀,妈!逃离了钟楼,逃离不了“红海洋”。西大街整条街都刷上了红油漆,红油漆上全是最高指示,最高指示下面贴着大字报,大字报越贴越厚。越贴越厚的大字报,成就了多少人,成就了多少破烂王,成就了多少书法家,成就了多少人的想象力。他们创作热情高涨,创作方法别具一格,想象力无限放大。有追根寻源挖祖坟的,有捕风捉影无事生非的,有攻击谩骂造谣中伤的,有编造*故事栽赃陷害的,有的还配上漫画,图文并茂,生动活泼。漫画好看,你最爱看漫画。内容丰富,题材广泛,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甚至连舞枪弄棒都画出来了,出神入化,惟妙惟肖。谁说没书读了?大字报就是最好的书,比教科书生动活泼多了,要不然咋能吸引那么多人驻足观赏呢?不仅仅一看了之,还逐字逐句地抄,拿回家去认真学习,仔细研读,尔后,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广为传播,越传越远,传得满世界都是。你不广为传播,你只传授给你。你学会了,看会了,看就是学习,看样子,学样子。你的艺术鉴赏力,在大字报的熏陶下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