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看穿她的心,看着她心神不宁,你就悄悄咬她的耳朵道:“海可枯,石可烂,我对黄明月的心永不变。回了城,你就是城里人的媳妇;回不了城,我就是农村人的上门女婿。”
她急忙上手捂你嘴说:“不要发誓,不要你发誓,我只要你的心。”
你信誓旦旦道:“当上门女婿有啥可怕的,下乡插队那会儿,就发誓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当了上门女婿,不就扎扎实实地扎下根儿了,不就实现了当初的革命理想了?既实现了革命的理想,又有美丽的村姑做媳妇,多美的啊!”
她侧过身说:“石力,你越来越油腔滑调口是心非了,越发把人心弄得毛毛的。”
你也侧过身,面对她道:“谁说的?我在城里上班,你在农村给我生上一炕娃,我挣钱养活。我爱娃,你敞开肚皮生,就跟狗剩他妈一样,生。”
她瞥了你一眼,用右手食指点了一下你额头说:“看把你能得些,非把你罚死不可。”
你拍着胸脯道:“罚就罚,有我呢,不怕。男人在城里上班,女人在村里抓娃,这叫‘一头沉’。我这一头,只我一个,你放心。你那一头,肯定沉,越沉越好。沉了,我放心。天下无难事,只要脸瞪平,提起一串字,放下一滩词,世界一日千万变,我以不变应万变。我不会变,你放心。”
她掐了你一把说:“看你油腔滑调的,就叫人不放心。”
“放心放心,你办事,我放心。”你看她边起身边了炕边就问,“弄啥去呀?”
她说:“茅子去呀。”
你扔下一句道:“烂骡子烂马屎尿多!”
她“哼”了一声,开开后院的门,去了。你四仰八叉躺在幅员辽阔的大炕上,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说是那么说,后头的路是黑的,谁还真说不来谁叫谁不放心呢,但你一老想着,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经过努力,你俩定能走到一起。你是她的唯一,她也是你的唯一。她应该随着你的欢畅而欢畅起来,全心全意一享快乐,不该思前想后,前怕狼后怕虎。晃过来,晃过去,你果然把根扎了进去。根扎在深处,似水迷离,若近若远,若隐若现,若紧若松,若张若弛,若起若伏,深入浅出,直奔花心,尔后胜似闲庭信步起来。她舒展开来,任你律动而律动;她欢畅起来,随你奔涌而奔涌。你眼前忽而映现出山温水暖,燕回雀去,扭臀腆胸步上小楼的江南女子;忽而又映照出身穿黑衣长衫,一招一式,一板一腔,令你魂飞魄散美艳惊人的女演员。骤然间,仙气上升,浊气下降,巨大的潜流涌动起来,一家伙把你推向风口浪尖,你一声怒吼,谷子秕子一河滩播撒在了希望的田野上。惊涛骇浪过后,你轰然松懈下来,一如无骨海绵,瘫软成泥。俩精身子活像河蚌介壳紧紧闭合,浑然化为一体。你吻了一下她,她说疼。你抽身一看,我的娘啊,挂了彩了;又一看,她满是血;再一看,她身下的毛毡上也是血。她“哇”一声,哭了起来。你慌了神,不知所措,日急慌忙拿毛巾为她擦拭。她哭着穿上衣服,舀了一盆清水,背过身,洗去了。你穿好衣服,那边听着她哗哗啦啦洗身上,这边擦着毛毡上的血渍。你没想到女人的头一回竟会如此惨烈,迈向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人竟会如此悲壮。她洗净了,洗得干干净净的。你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她拥入怀中,隔着衣服抚慰着她。炕,还是那炕,感觉不一样了,变了,说不清咋就变了呢,反正变了,微妙的一种变化。说不上变得熟悉了,还是变得陌生了。大炕上曾经发生过多少壮怀激烈、缠绵悱恻、酣畅淋漓的故事,你俩的故事不过是把黏糊糊的空气弄得更稠更密更黏了;窑洞里飘过去多少年的声音,你俩潮湿温润的声音不过是加入其中的一段小夜曲。一场激战过后,她负伤了,成了伤病员。你心疼,痛彻心扉。她不再是一个女娃,一转眼变成了一个女人,初露风情的女人。她做了一个女人该做的事,完成了女人一次飞跃;你也完成了飞跃,你证明了自己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一瞬间,两尊躯体同时烙下了深深的记忆,永久的记忆,不会忘记的记忆。记忆不会忘记,绝对不会忘记,烙下去的印记,永远都是印记,有朝一日,看上去像是抚平了,稍一翻动,记忆便赫然苏醒,记忆记着记忆,永远不会失忆。她回不去了,你回不去了,你俩都回不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日”的一声,箭飞远了,再就飞不回来了。回不去就回不去,回不去便朝前走。朝前走,不回头,一直朝前走。朝前走下去,顶多走着走着跌上一跤,回头望一望,继续向前进,前进,前进,前进进!你进不得,退不得,不知如何慰籍她,心生愧疚。她秋水般柔顺的身子倚在你怀里,头枕在你胳膊上,秀发泻在你汗湿的身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你。她微微一笑,轻柔地说:我是你的女人了。她一句轻柔的话越发压得你心里沉重起来,同时升腾起男儿顶天立地的自豪感,男人生来就是要肩负重担的。肩负如此重任,你还没作好准备。在没作好准备的时候,于你来说,既甜蜜又苦涩。前途未卜,迷迷茫茫,不知所终。苦闷,彷徨,如影随形。快乐,稍纵即逝,一如无形的利剑,一剑刺穿你的心。快乐童年,如今一去不复返,亲爱朋友,都已离开家园,离开尘世到那天上的乐园,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已年老背又弯,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为何哭泣,如今我不应忧伤,为何叹息,朋友不能重相聚?为何悲痛,亲人去世已多年。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已年老背又弯,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