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既然不是王妃诰命,又没有到傅母这种老人家的年纪,今儿来的人,都是各家的夫人和小姐们,外头除了傅家的老少爷们儿,并没有其他男宾。
因此开了席,不论内院外院,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聚在一起吃饭。
初盈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到厅堂里坐桌吃席,而是和初容、初芸两个,一起留在了屋里,支了一个小桌围在一起吃。
一直等到用完了饭,歇了一阵,戏台子那边才开始热闹起来。
傅母是个喜欢热闹戏文的,宋氏今儿是寿星翁,象征性的点了一出大众戏,便把戏折子递给了婆婆。接着又让谢夫人、高夫人等同辈的女眷,因为今儿来的人不多,还让何九儿点了一出,很快便依依呀呀唱了起来。
原本平平无事,客人们看得差不多就会回去了。
偏生傅母不知道怎么想的,趁着两折子戏中间的空挡,支了何九儿回去给自己取衣服,然后与谢夫人说起侄女的婚事。
“我私下给九儿瞧了两家,都还不错。”傅母在儿媳面前说起孙、杨两家,有诸多的挑剔,当着外人说起来却是满面得色,连着夸了好一通。
谢夫人面含微笑聆听着,点头不语。
傅母又道:“这两家人联姻,须得有一个妥当的保人才行……”
宋氏听到此处,不由吓了一跳,——婆婆挑的两户人家原就不妥,不论哪个都有些高攀不上,谁知道何三舅也是个心里没数的,居然没有反对——
这也罢了。
如今居然想拉着谢夫人做保人,这不是难为人家吗?不答应,有些伤了两家多年交好的情分;答应了,最后亲事做不成落埋怨,自己也没面子。
到时候谢夫人两头受气不痛快,继而埋怨起傅家眼高手低、痴心妄想,那两家岂不是生出芥蒂?为了何九儿一个外姓人,又是根本不靠谱的事儿,毁了两家的情分实在不划算,也不应该。
起先婆婆让马大女乃女乃多留意人,好歹还能有个托辞。
眼下红口白牙的要谢夫人答应做保人,未免强人所难,——宋氏越想越着急,又不好直接打断婆婆的话,只得皱眉捧着肚子,轻轻“哎哟”了一声。
傅母说话被人打断,甚是不满,转眼一看是有了身孕的宋氏,又立马担心起来,赶忙问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是累着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宋氏心下微微愧疚,陪笑道:“不知怎地,刚才突然疼了一下。”
谢夫人是个聪明人,方才已经听出傅母话里的意思,再看宋氏的眼神,旋即便明白了过来,起身道:“正巧先头喝汤出了点汗,想换一身衣裳。”上前扶了宋氏,“不如我陪着你一道回去,顺便问你借件衣服。”
傅母虽然关心何九儿的亲事,但到底还是亲孙子更要紧,况且侄女的婚事不急在一时半刻,没有多想便让人走了。
到了宋氏的卧房,谢夫人扶着她坐下,问道:“可是有喜了?”
宋氏点了点头,“还不足三个月,所以就没往外头说。”
“你可真是有福气。”谢夫人说了一句好听话,又笑,“你跟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你婆婆面前捣鬼,回头让小辈们知道,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宋氏知道她心里全都明白,无奈笑了笑,“我这也是没有法子。”
“你是不想让我为难,今儿承了你的情。”谢夫人笑了笑,说道:“老人家都是这样的,疼小辈,又爱操心,难免着急了一些。”
宋氏叹道:“你放心,回头我会另外去找保人的。”
谢夫人也是做儿媳的,自然知道儿媳们的不易,只是别人家的事不好多说,转而笑道:“今儿可得挑你一身新裙子。”为了活跃气氛,还趣了一句,“给我穿走了,回头可是不还的。”
宋氏笑道:“只要你看得上。”
正巧前段儿做了两身新衣,想着谢夫人比自己身量要高瘦一些,便挑了一套款式长一些的,——既然说了是过来换衣服的,好歹得把戏做足了。
谢夫人换了衣服没急着出去,而是陪着宋氏说话,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去傅母那里道了个别,领着女儿回了府。
宋氏等人走了,还象征性的叫来大夫瞧了瞧,算是给婆婆一个交待。
等到见着了丈夫傅文渊,避了人,私下与他说了这事儿,又道:“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只怕娘那边还认着理儿,回头再去谢家请人……”
傅文渊明白这两门亲事不合适,不过也深知母亲的脾性,眼下正在兴头上,去泼冷水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一阵沉默,最后道:“我去跟娘说一说。”
宋氏见丈夫也没有好办法,有点失望,却不敢让丈夫去找婆婆谈心,——做媳妇的有话自己不说,还暗地里唆使丈夫,没有那个婆婆会喜欢的。
原本傅家碰壁倒罢了,可如今婆婆还想拉上谢家,自己想抽身都不行,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自己摇头叹了口气,阻拦道:“你忙你的,我去吧。”又道:“我把道理细细的和娘说清楚,不去找谢家的人便是。”
傅文渊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看了看妻子的肚子,“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娘应该不会说你的,只是你也别跟娘顶嘴,她老人家说什么听着便是。”
宋氏心里被熨烫的十分服帖,笑道:“我知道,又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
找了个空,宋氏小心的跟婆婆建议道:“其实眼下表妹年纪不算大,不如议亲的事暂时停一停。等到秋天,三舅那边考核出了好的政绩,若是能更上一层楼,对表妹议亲也有助益。”
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意思是何三舅现在官职不高,怕孙、杨两家看不上,偏生傅母却道:“你三舅迟早是要升的,早一点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反倒不快的看了儿媳一眼,“你是觉得,九儿还高攀不上了?”
宋氏一个头两个大,婆婆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眼下还把自己埋怨上了,哪里还敢再多说?赶忙赔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想着,事情办得稳妥一点的好。”
傅母这才消了气,说道:“上次给你打断了,明儿得空就让人去谢家一趟。”
宋氏心里暗暗叫苦,忙道:“我想着给表妹说亲,总得八字有一撇,才用得上保婚的人,若是早早的就请谢夫人,倒显得咱们唐突了。”顿了顿,征询道:“不如咱们找人去问一问?大致有个谱儿再说。”
傅母皱眉想了想,——亲事还没个影儿,闹出太大的动静也不大好,显得自家侄女轻浮了,因此点头道:“也好。”
宋氏又道:“依我看也不用别人,马大女乃女乃嘴角伶俐又会做人,不如辛苦她走一趟,回头咱们再答谢人家。”
马大女乃女乃虽然嘴巧却很严实,亲事说成了是功劳一件,即便说不成,也不会宣扬的人人尽知,——毕竟傅家和马家还要做亲戚的,烂也烂在肚子里。
偏生傅母不同意,觉得马大女乃女乃既不够身份,又不是正经媒人,不悦道:“要她做什么?请官媒的人便是了。”
当初傅老太爷还是个秀才的时候,就迎娶了嫡妻,何家只是一介乡绅,虽然有几分读书人的影子,但却算不上什么书香门第。
傅母的性子说好听了是敦厚,说难听了就是愚钝,但凡人家可以说道理的事,到她这里就不大说得通,——不过却是个旺夫有福的,一路跟着丈夫,从小小的村妇,做到了如今的三品诰命夫人。
宋氏知道婆婆的别扭劲儿上来了,遂不敢再多说。
接下来,事情变得有点戏剧化。
一开始露口风的时候,两家都以为傅家是给初慧说媒。孙家门第够了却是庶出,杨家嫡出门第又不够,均露出欣喜的意思,甚至连初慧年纪小都不计较。
谁知道仔细一听,原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何家姑娘,顿时冷了场。
杨家出于对傅老太爷的敬畏,还算客气,说自己儿子小时候算过命,一定要找属猴或者属鸡的媳妇,——把何九儿排除在外。
孙家则是有些不痛快,直接撂了一句已经有亲事了,便打发了官媒走人。
那官媒在两家都受了气,亲事也黄了,没有谢礼银子可以拿,回来说话自然不会有多讨喜。虽然面带微笑语气软和,但却把孙、杨两家嫌弃何九儿的意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顿时把傅母气得倒呛——
之前两家明明都没有订亲,突然都变得不合适了!
她自认为以弟弟的“本事”,怎么着也得混个五、六品,——现在娶了何九儿,对方就等于赚到了,偏偏两家都“不识货”,叫人好生懊恼。
最叫傅母头疼的是,先前在弟弟和侄女面前打过包票,说得妥妥的,甚至露出让九儿挑选对方的意思。
如今可好,居然一家亲事都没有说成。
再说何九儿这边,前几天还幻想过未婚夫的样子,如今得了消息,居然是两家都没有看上自己!她自负本身有美貌、有才情,对方不愿意结亲,必定不是看不起自身,而是嫌弃何家没有权势——
既如此,姑母又何苦去高攀丢这个人?!
将来再说亲的时候,传出自己被两家嫌弃的风言风语,那该多难听?自己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弄得好像做了不光彩的事一样!
然而却不能说,更不能口出任何抱怨,只能偷偷的闷在心里难受,甚至悄悄的蒙在被子里哭了几回——一连几天,何九儿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好,一脸郁郁寡欢,可把傅母给愁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