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 热闹(上)

作者 : 薄慕颜

谢长瑜并没有喝酒的天赋,醉醺醺的回来,在大丫头云锦的服侍下,迷迷糊糊月兑了衣服去沐浴,仿佛觉得身边多了一个貌美的丫头,“那……,那是谁?”

云锦扶着他进了浴桶,回道:“是赤芍,女乃女乃的陪嫁丫头。”

“什么赤勺赤碗的?”谢长瑜起先还多看了两眼,一听说是晏氏的丫头,顿时皱眉连连摆手,“出去,出去!”——

自己心里只有表妹,不能被妻子给个丫头就收买了。

云锦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有失望,也有轻松,对赤芍低声道:“你出去把醒酒汤准备好。”回头看向谢长瑜,一声儿不吭的替他擦洗身体。

谢长瑜晕晕乎乎的洗完澡,又喝了醒酒汤,总算恢复了几层神智,——原是想今夜一醉方休的,醒了更烦,早知道还不如不喝醒酒汤呢。

晏氏已经卸妆换了装束,浅淡的桂合色素面衣衫,头上一根碧玉簪子,斜斜的挽了一个简单发髻,正在亲手铺床收拾。

一回头,上前含笑迎道:“被人灌酒没有?可还难受?”

谢长瑜有些意外,还以为方才那样冷淡的对待妻子,这会儿必定是生气的,眼下见她一味温柔,也找不到理由冷言冷语,淡淡应道:“嗯,还好。”

晏氏笑了笑,上前关了门回来,“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谢长瑜不耐道:“说吧。”

晏氏的眼神闪了闪,垂了眼帘,“就是苏家表妹……”看见丈夫的身体动了动,知道他是在竖着耳朵,接着道:“我想过了,明儿给娘敬了茶,就请娘早点让表妹进门。”

“你说真的?”谢长瑜眼睛一亮,继而迟疑道:“……该不会是拿话诓我吧?”

“我怎么会诓你?”晏氏抬起头,温柔一笑,“这不是与你商量吗?依你看,我该怎么跟娘说,什么时候让表妹进门?你说什么,回头我就跟娘说什么。”

谢长瑜将信将疑,但想想妻子也不敢骗自己,忙道:“当然是越早……”语音一顿,沉默思量了一番。

自从当初和傅家订亲不成,自己坦白了对表妹的爱慕后,这几年来,彼此就一直没机会单独见面,——越是不见,就越是觉得心痒难耐。

眼下恨不得马上就让表妹进门,只是太早的话,母亲肯定不同意,于是道:“一个月,一个月后让宜君进门。”

“好。”晏氏甜甜的应了。

反正这事自己做不了主,丈夫也做不了主,先把人情做足了,委屈姿态摆够了,——回头再让婆婆做决定,自己还能得个贤惠的名声。

谢长瑜顿时对妻子生出些许好感,想着以后表妹是做妾的,还要看妻子脸色,便提前铺垫道:“等宜君进了门,你就知道,她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晏氏听他一口一个“宜君”,忍了又忍,面上微笑道:“当真?那如此就更好了。”

“自然是真的。”谢长瑜甚至忘了,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子,憋了几年的委屈,总算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宜君不但人长得好,也聪明,又懂事又体贴……”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形容词堆上去,“我原是想着娶她为妻的……”

一个“妻”字说出口,方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晏氏面色不变,点头道:“表妹是苏家的女儿,不消说必定是个兰心蕙质的。”一副大为理解的样子,“做妾原是委屈了她。”顿了顿,“等表妹进了门以后,我绝不拿她当姨娘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样。”——

还以为丈夫是个长情的、固执的,原来是个实心眼儿,如此倒好办了。

空头承诺不妨多多的开给他,反正即便自己答应,婆婆那边也未必答应的,——到时候执行起来,受非议的可不是自己。

谢长瑜却道妻子贤惠柔顺,高兴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了。”

“我想过了。”晏氏尽量忍住心里的厌恶,柔声道:“以后一个月里头,前半个月你便在我这里,后半月就去表妹那里,便是如同平妻一样。”

自己若不早早的把时间分派好,凭着丈夫和苏氏的私情,将来很可能宠妾灭妻,一个月也来不了自己这里几回——

丈夫虽不好,儿子还是要跟他才能生的。

再说了,凭什么便宜了那个苏氏?!

听见“平妻”二字,谢长瑜顿时双目放光,连连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顿时又觉得妻子不但贤惠,还聪明体贴,“这样的话,宜君也不那么委屈了。”

如果说进门前,晏氏对于丈夫和婚姻还有一丝侥幸的话,经过这一番相处,那点微弱的侥幸已经完全打散。

这样也好,自己会过得更加清醒理智一些。

夫妻俩聊了许久,晏氏一直在心里冷冷看着丈夫,浅笑道:“五爷饿不饿?要不我让人去备点吃食上来?”

“不吃了。”谢长瑜摇头,烛光下的妻子愈发的温柔可人,先前的排斥消失许多,况且自己也不可能不圆房,——否则的话,明儿母亲和大哥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到时候,表妹只怕连做妾的机会都没有。

况且刚才妻子步步退让,投桃报李也不该太冷落了她,因而道:“夜深了,明儿还要早起给娘敬茶,早点安置了吧。”

******

也不知晏氏当晚如何温柔婉转相待,最终还是圆了房。

次日过来敬婆婆茶的时候,初盈和盛二女乃女乃作为嫂嫂也在旁边,——只见一对年轻夫妇前后走进来,男的眉目俊秀,女的温婉恭顺,倒也称得上是一对璧人。

可惜的是,小夫妻俩有些貌合神离之态。

苏妈妈瞧得分明,赶紧让人拿了垫子过来,晏氏恭恭敬敬捧了茶,先敬公公灵位,再敬婆婆,得了一支金钗、一根玉簪,讨了个成双成对的喜庆彩头。

“快起来。”谢夫人笑道:“入秋了,地上凉,仔细膝盖疼。”

晏氏赶忙甜甜一笑,“谢谢娘。”

谢长瑜一直神色不自然,——这个妻子不是他想娶的,可是自己也不好板起脸拒绝那一腔温柔,更何况……,昨夜初尝了男女之事的滋味。

以至于现在看到妻子,再想起还在苏家苦苦等候自己的表妹,将来又是做妾的,心头总觉得有一丝愧疚感。

谢夫人今早得知小儿子夫妇圆了房,倒觉得这门亲事做对了,只要儿子娶了媳妇,慢慢的心也就定下来了。

哪知道高兴了还没多久,晏氏便怯怯道:“娘,我想还是让苏家表妹早点过门。”

谢夫人顿时脸色一沉,看向小儿子,“你跟你媳妇说了什么?!”

谢长瑜赶忙低了头,晏氏忙道:“不是长瑜说的,都是儿媳自己的主意。”

谢夫人哪里肯信?狠狠的瞪了小儿子一眼,继而对晏氏道:“你才进门,苏姨娘的事回头再说。”心中有气不好发作,继而又道:“先回去歇着,下午亲戚们都过来了。”

初盈看得真切,这是婆婆有话要单独跟小儿子说,便上前对晏氏笑道:“正好眼下空着没事,五弟妹去我那儿坐坐。”

晏氏忙道:“打扰大嫂了。”

且不说这位大嫂的出身非同寻常,也不说父亲如何想和傅家攀附亲戚关系,——单是大嫂处在嫡长媳的位置上,将来又是谢家主持中馈的主母,就足够自己用心交好。

况且上头公公没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个大嫂是要当半个婆婆敬的。

晏氏新进门,丈夫又离心离德,正想竭力搞好和婆婆妯娌的关系,既然大嫂对自己有足够的善意,伸出了橄榄枝,断乎没有不接着的道理。

盛二女乃女乃见她们俩相处投契,加上昨夜洞房的芥蒂,还有自己身份上输了一筹,便敷衍道:“我还得先回去看看信哥儿,就先不去了。”

******

今天是晏氏头一天做新媳妇,也是初盈头一天主持中馈。

回了院子,还没和晏氏说上几句、凳子坐热,就有管事妈妈们陆续来回话,晏氏并非那等不识趣的,起身笑道:“大嫂先忙,等空了我再过来。”

“好。”初盈也没有客套虚留,让浮晶送了人出去。

在晏氏进门的头两天,盛二女乃女乃就把账簿等物交割清楚,只是晏氏的亲事仍旧由她主持操办,如今初盈是新官上任头一天。

那些管事妈妈习惯了盛二女乃女乃的章程,对这位进门不久的大女乃女乃还不熟悉,一个个都带了打量的神色,——生怕开口多了,就会露了底少了什么好处似的。

初盈并非庶出姨娘养的,宋氏对两个亲生女儿的培养十分用心,早在出嫁前,都亲自带着料理过家里的杂务,该教导的都教导过,该指点的都指点了。

只不过初盈是小女儿,并没有像初慧那样十来岁就开始学习,稍稍显得生疏。

初盈知道自己是个纸上谈兵的,一切都得慢慢来,因此暂时不打算变动什么,一切都按照之前盛二女乃女乃的规矩,比着例子一一分派事情。

那些管事妈妈见她依样画瓢,年纪又轻,加之在家是小女儿,不免觉得主母这是底气不足,只会循规蹈矩,心下多多少少有了轻视之意。

开头两天还好,到了十五这天,正好赶上中秋佳节,终究闹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按规矩,这天要给各家的亲戚好友派送月饼。

初盈都安排好人了,偏巧一个小丫头不小心,捧着月饼盒子摔了一跤,——若是只跌坏了一盒月饼也罢了。

偏巧月饼跌坏了,却叫发现里面有些问题。

该有的芝麻、冰糖、核桃仁等物,全都少得可怜,原本应该皮儿薄馅儿多的月饼,做得跟一块面饼似的——

月饼被以次充好减了料。

那个端月饼盒子的小丫头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女乃女乃我错了,都怪婢子笨手笨脚……”

“行了。”初盈皱眉打断她,“先带下去。”

简妈妈撵退了不相干的人,小声道:“这可怎么好?眼下就是让厨房的人再做,那么多盒子月饼,就是做到天黑也做不完,更不用说去送人了。”

凝珠在旁边嘀咕道:“这月饼,可是早先二女乃女乃交待的事。”

月饼做得多,不是一天就能弄完的。

早在中秋节前,初盈还没接受谢家中馈事务时,盛二女乃女乃就先安排好了此事,——凝珠的意思很明白,这件事是盛二女乃女乃的责任。

初盈却道:“眼下不是追究人的时候。”

这月饼再耽搁下去不送,在亲戚朋友圈都是失礼之举,自己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要给浇灭了。

可是次品又不能送,做又来不及。

初盈只犹豫了片刻,有了决定,“立即多派几个人,把京城里点心铺子的好月饼都买下来,再回来装成盒,赶紧给各家各户送过去。”

简妈妈迟疑道:“外头买的,未免有些不够诚意。”

“不够诚意,也总比没有心意好。”初盈苦笑,无奈道:“要是送迟了,就算这件事都是二女乃女乃的责任,我也逃不掉失礼的过错,一样落不着好。”——

连节庆送礼的事都能忘了,自己的脸面还往哪里搁?这个主母还怎么当?

简妈妈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一咬牙,“我这就去吩咐人,这一来一回也得功夫,先紧着把这件事办好了。”

凝珠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该打开月饼瞧瞧的。”

这种事谁会知道?初盈摆摆手,“好端端的,谁会想着自家的月饼有问题?”

不知道底下是谁在捣鬼,闹出这样的事来,——看起来,有些人真的该整治整治了,自己若是不立威,今后少不了还是磕磕绊绊。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中午谢长珩回来,见妻子神色有些怏怏的,便问:“是不是这几日忙着老五的亲事,累着了?”

“没有。”初盈摇头,——这是内宅的事,是自己身为当家主母的职责,没有找丈夫分担的理由,只是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说了,“今年送去的月饼是外头买的,也不知道别人吃了,会不会说谢家的人懒怠。”

自己回头被婆婆责备几句还罢了,连带外人误会了谢家。

谢长珩的目光闪了闪,继而淡淡道:“不是什么要紧的。”笑了笑,“谁家不是收一堆饼子果子的,哪里会去认真细瞧?吃都吃不过来,还不是随手赏了下人们。”

“你就哄我吧。”初盈见他安慰自己,心里好受了不少,但是也不糊涂,“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未必要吃的,可是……”

谢长珩面含微笑看着她,“可是什么?”

初盈颓丧道:“那些送给下属官员家的,还有远亲家的,少不得会拿出来分食。”自己揉了揉眉头,“结果人家打开一看,原来是外头店铺买的,万一正在跟亲戚朋友显摆,岂不尴尬生埋怨?”

谢长珩的眼睛亮了亮,一直觉得妻子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看来心思却是通透,不由添了几分满意,于是笑道:“事已至此,外头买的总比次品要强一点。”想了想,又问:“东西送出去没有?”

“上午来不及,准备下午送呢。”

“研墨。”

“做什么?”初盈一面疑惑,一面还是去书案上取了纸笔墨盘,滴了清水,细细的、匀匀的打着圈儿,“你要写信?”

“写字。”谢长珩一拿上笔,神色顿时带出几分端凝,修眉凤目、鬓若刀裁,一袭素袍带出仙骨清韵,手下龙飞凤舞,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初盈像是发觉了丈夫新的一面,——没有深沉心思,没有算计,没有拒人千里,没有任何一种让自己反感的东西,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

一刹那,竟然有一点微微沉迷。

“等我写好字。”谢长珩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容不迫的写着字,声音清澈,“你在每份中秋礼上,都附上一份,如此便也不算失礼了。”

京城第一公子的墨宝,虽然不是千金难求,但也不是随便赠人的。

初盈觉得心头有一点点甜,笑吟吟道:“多写一副,回头我自己留着。”甚至觉得,即便因为这件事被婆婆斥责几句,也不算什么了。

“傻乐什么?”谢长珩提着笔看向她,指了指,“别偷懒,再添点儿水。”

初盈转身取了清水过来,往里添了,一面卖力的研墨,一面笑道:“不偷懒,等下我给你磨一缸子,写到你手软。”

谢长珩闻言笑道:“果然好人做不得。”

初盈抿嘴一笑,“你才知道。”

“女乃女乃。”凝珠在外面喊道:“现在要摆饭吗?”

“等会儿。”初盈出去交待了一句,“大爷有正事,等会儿再吃。”回来继续在旁边轻推细转,微微偏了头,欣赏起那赏心悦目的字迹,“真漂亮!”——

想让这愉悦的时光更长一些,手上情不自禁放慢了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光……,光棍节快乐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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