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师傅,那泼皮眼睛通红,急道:“我师傅……我师傅……不准你这么说他!”
云霄赞许地点点头,道:“看来你还知道师门不可辱,回去还是好好练练罢,下次未必这么走运了。”说罢云霄看着墙内的小阁上出现几个披着红色斗篷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异光,没有作声,拐出了小巷。到街面上置办好东西,云霄提着小包裹走进一家茶,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窗外正对着先前看到的小阁。
刚刚端起小二送来的热茶,一个身影就窜了过来,云霄微笑道:“盯了我两个时辰,也想喝茶了?”
“难得遇到前辈高人,总要学些手段嘛!”那泼皮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笑嘻嘻道,“前辈就是前辈,不似我等只在街面上干点小活儿,都是对着鞑子万户下手。”说罢嘴朝窗外努努,一脸得意。突然一脸恍然道:“哦,我明白了!”
云霄愣了一下,道:“你明白什么了?”
那泼皮压低声音道:“难道前辈便是大名鼎鼎的雅盗?”
“雅盗?”
“难道前辈不知?这雅盗当初在大都附近可是风头极盛哪!据说那雅盗前辈专盗鞑子权贵,怪就怪在他每次所盗金银极少,却总将户主家值钱的字画古籍搜罗一空,临走还在墙上墨竹图一幅,留谢户主。据说那墨竹图当真画得精妙,宫中几位画师都自叹不如,至于那色目画匠更是如见天物,都说单凭着一手墨竹画技,便可保一生吃穿,留在墙上的墨竹怕是比盗走的金银还要值钱!京城权贵爱也不是恨也不是,雅盗之名盛传一时!可惜近几年雅盗突然销声匿迹,诶可惜江湖少了这么一个风云人物啊!”
云霄一边听心里一边狂笑,什么雅盗,明显说的是自己的师傅竺清嘛!微笑道:“我可不知道什么雅盗,不过你知道得倒是蛮多。”
“岂止是知道!前辈您是高手自然不用打听,咱们这些市面上混口饭吃的,谁不把雅盗当成咱们的带头大哥?这可是给咱们这一行长脸哪!前辈您目光如矩身手不凡必然……”完了,师傅成了这一行的领军人物,万千小偷膜拜的偶像。
云霄被这女泼皮左一声前辈右一声前辈叫得头疼不已,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差好几个月才十五岁……”
“额,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前辈虽然比我小一岁,但是身手已经是大侠风范,我决定了,认了前辈这个小弟,以后跟着前辈小弟鞍前马后……”
云霄无奈之极,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银锭,用两指夹住道:“闭嘴!”话音刚落手上觉得一空,银锭就被那女泼皮抢走。云霄只当这女泼皮短了钱用,又看云霄不为难他,过来蹭几个钱花花,谁知女泼皮抢了银锭却还赖在身边不走,于是呷了一口茶,皱眉道:“还不走?”
“前辈……英雄……大侠……小兄弟……兄台……”女泼皮依然想叫云霄前辈,但看出云霄不喜,前后换了几种称呼,终于决定称呼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少年猎户叫兄台,“这个……当然师父只教了我入门把式……兄台眼力惊人,手上的活儿也硬,可不可以让在下……在下……跟在兄台身边涨点见识?我……我知道道上如同兄台一般身手的都是独来独往,可……可……我一定……一定……啊……”
女泼皮表决心的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被云霄喷了一口茶。云霄也是被气的,弄了半天云霄才明白,这半吊子女贼看着自己点子硬,又“艺高人胆大”独身“洗”一趟鞑子万户府,就想着投靠自己混口饭吃,顺便让云霄这个年纪不大但是入行绝对够“早”的“前辈高人”指点一下自己的“技术”,原来把我当成大盗!云霄一口茶喷到女贼身上,幸好两人不是对面坐,不然这下难看多了。
云霄摇了摇头,被这女贼当作同道让他浑身不舒服,我就这么像个偷儿?你们不去画一副盗拓像在家里供奉着,找我干嘛?心下无语,丢了几个钱给小二,提着东西便想回去。谁知这女贼猥猥缩缩跟在自己身后不肯离开,云霄也不搭理直接回了客栈,直到进房关门,云霄才拉着脸,沉沉说了一声:“进来!”
那女泼皮进房关上门普通一声就跪下了,重重磕了三个头,直起身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求前辈成全!”
云霄怒极反笑:“又是前辈,我很老么,你遇到我还不到三个时辰,我连你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成全你什么!”
“求……求兄台帮我偷东西,杀……杀人!”
听到这话云霄倒是吃了一惊,不过看到女泼皮如此情状,心下倒也奇怪,道:“那起来坐下说话,你自己都说比我大一岁,跪着算什么事?”女泼皮闻话擦擦眼泪站了起来,神情一阵扭捏,这一擦倒是把原来易容成黄皮麻脸的面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一脸黑的黄的白的都有。云霄看到一个“花脸男泼皮”朝着自己一番扭捏,尽管自己知道这是个女的,从耳根肤色上看也应该是个皮肤细腻的漂亮姑娘,但还是觉得汗毛直竖,想起初见时那句“断袖之癖”云霄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
云霄定定心神道:“干你们这一行的……”云霄犹豫了一下,把“你们”两个字咬得极重,心里暗想,还是趁现在划清界限最好!“干你们这一行的,混迹街市的叫扒手,模进家门的叫小偷,登堂入室做大案子的叫盗,取人性命的才是强盗。就你这样的,做扒手都不够格,一转眼就要做强盗了?”
“不不!我不做强盗!我……我……我要报仇!”女泼皮犹豫半晌道。
“报仇?偷人东西人家不找你算帐就是好事了,你还找人报仇?要知道失手挨打是常事,看你四肢完好看来人家也没为难你,你还要报仇?”
“嗯,报仇!报师父的仇!”女泼皮坚定地说。
“哦?说来听听。”云霄已听有故事,来了精神,毕竟寻常江湖规矩、武林典故竺清平时也讲起,但是云霄少年心性,对那些快要买进黄土的江湖公案、普通八卦没什么兴趣,听到有新故事可以“挖掘”,立时来了兴趣。几天来,云霄一直用这些道听途说来充实自己的大脑,这并非处于自愿。从战马奔出青甸镇那一刻起,云霄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云霄。在云霄心底,秀秀的死,已经是他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梦魇,他甚至想到自尽:他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脸皮厚点,当天留在青甸镇,反正师父已经离谷,也不会等着自己回去。如果自己当初留在镇子里,秀秀就不会出事。
秀秀的死状一直印在云霄的脑海里,直到失去秀秀,当初那个害羞的大男孩才明白,失去自己最爱的东西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几天来云霄一直让脑子不停接受着各种小道消息,不停催着战马发足狂奔,直到自己在马背上颠得筋疲力尽。只有这样才可以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强迫自己把青甸镇的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孩子忘掉。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另外一种意识:对红色斗篷的强烈敏感,与血狼会的不死不休。
眼下这个女泼皮突然说要报师门之仇,云霄突然敏感起来,隐约觉得,这件事必然与血狼会有联系。
“我被师父捡回来的时候,刚刚会说话,只知道自己姓柳,”女泼皮已经换回了女声,虽然声音清脆如莺,但面对一张易容过的男人脸,云霄依然觉得诡异,“我师父说我身骨俱轻,手指修长纤细,修炼本门《神行》《妙手》两门绝技必定事半功倍……”
“《神行》、《妙手》?你师父是空空门的传人?那你手艺怎么这么差?”云霄奇道,这对云霄来说太不可思议了,那么小的年龄入门,而且还是资质上等的材料,怎么“技术”就这么糟?
“我五岁的时候师父才开始教我入门的功夫,可是才几天功夫,我师叔就来了,说是找到了失传的师门黑玉符的下落,约我师父一起去盗回来,结果……结果……第二天师父和师叔的尸首就被挂在城门示众了!”女泼皮已经泪流满面。
云霄也吃了一惊,两个空空门高手联手,居然一个都没能跑掉。
“对方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女泼皮木然摇头道,“但是,东西就在鞑子的万户府。”
云霄不禁笑了:“这十年你没白等,今天你没白来。先去洗把脸,然后我们再谈。老实说,你面糊没有调匀,还抹得那么厚,涂在脸上更像老人斑,墨汁太次,化得不开而且很臭,套上髯口就可以直接爬上草台班子唱秦琼了,不行不行,跑跑龙套还可以……唉!易容的水平太差了。”女泼皮嘻嘻一笑,转身打开房门出去打水洗脸。片刻功夫,门口走进了一个俊俏小厮,正是那女泼皮,皮肤白细,眉弯眼翘,若是女装想必也是一个极标致的姑娘。脸上略带羞涩的笑容像极了秀秀,云霄心里一痛,连忙侧过眼神,不想看,也不愿想。
“我叫刘云霄。你叫什么名字?”
“师父叫我飞儿,那我就叫柳飞儿,叫我飞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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