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阵鞭炮声,锣鼓锁呐也响了起来,看来康俊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喧闹中,康玉若低低问了一句:“刘将军日后怕是不世出的名将名臣,今后当真只娶飞儿妹妹一人?”言下之意,日后你必定位高权重,不多娶几个无论是面子上还是常理上都说不过去,传出去众人皆会说柳飞儿妒妇,反而不落好。
云霄淡淡笑道:“依红偎翠,坐拥如花美眷?美色在前,呵呵,真让人心动啊!娶这么七八个姐妹相称的老婆,家里再有几十个俊俏丫鬟,这日子当真过得!我生于草莽,本就该老于江湖。若不是秀秀的血仇,我怕是在江湖上飘几年,然后收个弟子,和秀秀在青甸镇过完这辈子。如今追随大哥亦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鞑子杀个尸山血海,将来大哥定鼎,我也会和飞儿天涯相随,将来回到青甸镇,守着秀秀的坟茔,守一辈子。我只是个普通男人,没有什么大志向,日子也是得过且过,江湖之间草行露宿,几十天不洗不换,身上发臭也是常有的事。有多少大家闺秀吃得这种苦?我看还是算了。也许我会看上别的女子,但也只能是看上而已。厮守,怕是很难,既然我做不到,何苦去坑了人家?我亏欠飞儿已经很多,不能再欠别人了。康小姐,我不是什么柳下惠,我会很认真地欣赏每一个在我面前出现的漂亮女人,或许这种欣赏带有着某些目的,但我绝对不至于那么下流,如色中饿鬼一般一定要将她们弄到手;可若是有美色来引诱我,我恐怕真的把持不住,我才多大?血气方刚,若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不如做太监去!所以我能躲就躲啊!不是我绝情,而是我怕一旦做错什么事,我顶多被飞儿一阵埋怨,可对女子们来说就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快活,抛给别人一个兑现不了的承诺,你明白么?”说罢转过身,叫过柳飞儿,两人到前厅去观礼。
康玉若留在原地,静静地想着云霄的话。公子并非无情,而是太有情了,不想去伤害更多的人。康玉若仔细品味之下,渐渐明白了云霄的心境,秀秀的死让天下诞生了两个云霄,一个是在鞑子面前比死神还让人战栗的云霄,就连投靠鞑子的汉民也会被云霄用最残忍的手法了结;一个是在恐惧和害怕中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云霄,他害怕自己喜欢的每一个人会受到伤害,所以他平时足不出户,整天紧紧守着柳飞儿。他拒绝与人往来过多,排斥周围的世界,是因为他害怕他所亲近的人遭遇不幸;若是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他可以在他们遇难时,装作冷漠、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把自己圈在一个孤独的圈子里,寂寞地活着。他没有拒绝柳飞儿,是因为柳飞儿用她毫无阻拦也无法阻拦的热情,一直在温暖这个阴冷、孤独的圈子。想通了这些,康玉若就开始考虑如何对燕萍去消化刚才云霄对她的一番评价了。
外边三跪九叩拜天地之后送入洞房,新郎则是被拦在门外,守门的丫头指挥几个小厮抬来铠甲兵器,小丫头道:“我家小姐传话,洞房凶险,小姐已然披挂完毕,还请姑爷着甲再入。”
洞房还凶险?这是入洞房还是上战场?众人连同闻讯赶来的康茂才也是面面相觑。汤和回头严肃地对众人说道:“看来今天这墙根咱是不用去听了,准备枪棒伤药便是!”众人闻言无不喷饭。
胡大海拍拍康俊的肩膀,郑重道:“兄弟,今儿这场仗你可输不得,否则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徐达因为里面的那个是自己的妹子,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一句:“兄弟保重!”端过一碗酒,递给康俊。
慌忙中披上衣甲的康俊接过大舅子递过来酒碗,一口灌了进去,满含热泪道:“诸位兄弟,康俊进去了!”言罢,闪身进了房门。
众人皆是一副送兄弟上沙场的模样。待门彻底关严实之后,汤和才幽幽问道:“老五,你在酒里放的什么?”
云霄也不管羞得满面通红的柳飞儿,伸出一根手指,自顾自道:“一个时辰不倒!”众人忍耐已久的笑意彻底爆发。
新郎在洞房里“浴血奋战”,众人则在前厅喝得一塌糊涂。柳飞儿则被康玉若差丫头请到侧厅与女眷同席。这一来,即将远行的云霄彻底成了众矢之的,刘基更是兼任朱元璋的贺使,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硬是将云霄灌得七荤八素才肯罢手。
被灌得头昏脑胀的云霄强压住呕吐晃晃悠悠走进花园,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吐掉进去再战。朦胧中却看到康玉若和燕萍坐在鱼池旁的栏杆上聊天。便摇摇晃晃走了过去。
此时燕萍正听完康玉若转述的云霄那一番话,两人倚在栏杆边各自沉思不语,看到云霄醉醺醺过来,不约而同站起了身子。云霄看见两女,心中突然想到青甸镇孤冢里的秀秀,当年自己偷偷喝酒喝得这般的时候,秀秀便是坐在井边的栏杆上晃着双脚朝自己微笑。转过眼,又看看卖艺不卖身的燕萍,同样是女人,一个天性无欲无求,纵饮苦泉也觉甜,一个心高气傲,自堕青不觉耻,差距太大,差距太大!走到两女面前,双手一张,环住两女的腰,用力一搂,将两女贴到自己身上。
惊羞万分的康玉若慌忙挣扎,可是当她看到云霄已经重重吻到燕萍吓得煞白的脸上时,浑身也软得使不出力气来。燕萍用尽全身力气才挣月兑云霄的环抱,退后一步,对着醉醺醺的云霄冷声道:“燕萍不过是一个为求饱暖货与王侯的歌妓而已,可也有自己尊严,刘将军真要把燕萍当作窑姐儿么?那好,一曲千金,一抱万金,燕萍八年来皆为清倌儿,尚是处子,刘将军若要入得帷帐,须金十万!”言毕,脸色不变,两行清泪已从眼角流出。
云霄闻言略微清醒了一些,晃晃脑袋,心知自己纵然看不起燕萍,但是这般当面羞辱也确实太下作,云霄也是极好面子的人,让他道歉,很难。不过此时云霄也大概明白了燕萍的意思:我是贪慕点虚荣不假,我是喜好锦衣玉食不错,可我不偷不抢不蒙不骗,我没有罪过,起码我还守住我的底线,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不可以当面侮辱我。
心里也是变化万千,天下有多少种男子,也会有多少种女子,男子去追名逐利旁人不去耻笑,女子不过求吃得好、穿得好罢了,你既然做不到,无法给她们富贵,又何苦去羞辱她们?毕竟,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不是所有女子的追求。纵是良家女子,不也指望着自己的丈夫日后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么?哪个女子不指望自己有个好夫君!只不过是各自的取舍不同、采取的手段不同而已。
是啊,我有权力瞧不起她,因为瞧不起她是我自己的事;可我却没权力羞辱她,因为羞辱她就是她的事!几年过来,云霄的心智已经渐渐成熟,除了那道绕不开的死结,云霄对待世事已经越来越淡然。云霄此刻也在反思,自己一直要飞儿抛弃金山银山,将来随着自己山高路远,飞儿真会觉得快乐么?若是飞儿不愿意,怎么办?随即又想到,到那时,我就好好做个富家翁,每天让飞儿吃好的,穿好的,绫罗绸缎、翡翠珠玉!殊不知,自己这一番反思,已经迈开了为飞儿而改变自己的第一步。
虽然心中对燕萍有些歉然,可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依然拉不下脸来道歉,心一横,索性醉到底!于是手一伸,将退后一步的燕萍又搂住,手掌下滑,在燕萍翘臀上轻轻一拍,又在燕萍脸上亲了一记,徐徐吟道:“功名绳索利禄网,未成编织命恐亡。我随清风一挥手,也笑红尘富贵忙。渔舟浓醉江湖远,竹笛轻吹山水长。知足何惧贫贱苦,闲嚼菜根也觉香。”语落,又亲了一口,在燕萍臀上轻轻抚过,松开手。
又是臀上被拍,又是脸上被亲,又羞又恼的燕萍刚准备发作,听到云霄吟出的短歌,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原地思索一阵,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接着又红着脸,从袖口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云霄,和康玉若送的样式一样,不过略大些,颜色是青的。云霄傻头傻脑接过钱袋,转过头看着无地自容的康玉若,刚刚只顾着解决燕萍这头的乱子,根本没想到自己的手还环在人家腰上。康玉若此时已经看见自己的两个丫头躲在墙根拐角朝自己偷笑,恨不得立刻找根绳子自己吊死,可是自己已经羞得全身无力,又如何挣得开?
忙乱之间,只听见云霄道:“你们两个怎么都……哇……”云霄一句话过来,酒气终于压不住,方才搂着燕萍的左手立刻扶住康玉若的肩膀,脑袋则顶在康玉若另一侧肩膀上,大吐特吐起来,一下子,康玉若肩膀以下,从胸口到裙裾,全被吐得一塌糊涂。丢人丢大了,这是云霄在彻底醉倒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
不过,在两个女主角的刻意隐瞒下,云霄并不是醉酒事件中最抢眼的主角,最抢眼的是与众人一同闻讯赶来的柳飞儿。泼冷水、揪耳朵、踩手指、拳打脚踢、破口大骂等等,在旁人眼里,云霄和柳飞儿就是传奇话本中,最常见的模范夫妻:醉汉子、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