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小屋,两个丫头这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个端着火盆,一个端着茶壶。
云霄看着火盆一阵发愣,燕萍脸蛋微红道:“江南冬日里湿气比北方大,燕萍从大都来,这种天气没了火盆腿脚便有些微疼。”
云霄点点头道:“多半也是你小时候挨过冻,抑或是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
燕萍低下头道:“奴是个连庶出都算不上的野丫头,但凡日子能过得好一些,父母兄长能心疼一些,谁会沦落到……”
“这些事……不提了……”云霄心里也微微叹息一声。
燕萍点点头,吩咐道:“去泡壶好茶来。”两个丫头应声出去,不多是端来一个茶盘。
云霄接过茶碗,道一声谢,浅浅啜了一口,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茶是好茶,应该是明前的碧螺春,就是这茶叶“年纪”大了些。苦味、涩味太重,香味已经没了。
燕萍也喝出了异样,歉然道:“家中一直没什么贵客,茶叶放久了也没人喝,丫头们就凑合了些……”
云霄呵呵笑道:“我倒是不在乎这个,不过你说谎就不对了。”
燕萍脸色一红,低声道:“将军说笑了……燕萍怎敢欺瞒将军……”
云霄指着两人的茶碗道:“这一对儿官窑茶碗,只有我喝的这个算是真货,你那只盖子是用民窑凑的?”
燕萍脸色更红了,只是勉强解释道:“这只是我喜欢这对茶碗,摔坏了一只盖子,临时凑上的罢了……”
云霄含笑站起身,踱到燕萍身边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身衣裳在你我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穿上了?两年下来就没置办过新的?”
燕萍把头埋下去,没有再说话。
云霄长叹一声道:“你以为你箱底儿那点银子怎么花的我会不知道?你当飞字营捞情报的能耐都是白给的?典当东西都跑到飞字营开的当铺里去了!当票儿拿来!明儿就搬到我府上去,省得在这儿吃苦……”
“被你笑话了……”燕萍嗫嚅一声,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打转。
云霄正色道:“我是那种笑贫不笑娼的人么?你若是过得和以前一样,我还会进这个门儿么?”
燕萍抹去眼角渗出来的眼泪,站起身倔强道:“那也不能走,我刚交了半年的房租,此刻走了,还不便宜了房东?”
云霄哈哈大笑起来:“你住的这地儿,整条街都是飞字营的产业,你个大活人都白便宜我了,那点房租就便宜飞儿了?”
燕萍羞怒交加之下,牙顿时咬得咯咯直响:“你早就看穿我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云霄耸耸肩膀道:“我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你拼命瞒着,还不知道要吃多久的苦头。我既然答应接受你,那我们就不妨试着相处嘛!你到我府上去,也省得来回奔波,就算找玉若聊天也能靠得近一些。”
“我不去!”燕萍坚决地摇头道,“我知道我的脾气改不了,去了你府上,还不知道你府上的下人怎么说我呢!还不如在这儿这般自在,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作罢,你……把我当外室养了!”
“外室……”云霄讶然道,“连个名份都没有,我不干那种事儿。”
燕萍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反正咱俩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扯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说要相处的么?以后常来坐坐便是。”
云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金丝绞花镯子,抓过燕萍的手,替她仔细戴上:“从现在起,我就可以告诉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别瞧不起自己,我可不喜欢我的女人有自轻自贱的毛病。你这儿我会常来,直到你愿意进府为止。”
燕萍轻抚着镯子,柔声道:“你也刚从外面回来,这些日子恐怕事儿多,我虽是女孩儿家,可听城里人说马上又要打仗了,多半你也忙得抽不开身。有闲了再来,别累坏了才是。”
云霄呵呵笑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打算娶进门的年纪都比我大。你们个个儿都像老妈子似的千叮咛万嘱咐,在你们面前我就真像个小孩儿么?好了,不说了,出来这么久,估计这会儿又有人堵在我家门口了,先回去见见。”说罢转过身朝门口走去,燕萍送到门口看着云霄翻身上马,低声道:“你也没披个大麾子出来,风大,让马跑慢些,小心冻着。”
云霄含笑点点头,双腿一夹,策马而去。
一到家,就看到柳飞儿正面色不善地坐在正厅,快步走进去一看才知道柳飞儿生气的原因:徐达来了,而且带着一个部将,不是别人,蓝翎的哥哥蓝玉。
“四哥……”云霄朝徐达拱了拱手,眼睛却朝蓝玉看过去。
徐达笑道:“我知道今儿一趟过来老五不会乐意,可还是容我把话说完。蓝玉小子年前投了我麾下,他说跟你有一些过节,我这不带着他来赔罪不是?”
云霄摇头道:“他跟我没过节,也从来不曾得罪我……谈不上什么赔罪不赔罪的。”
徐达朝蓝玉使了个眼色:“你自己!”
蓝玉倒也硬气,站起身抱拳道:“刘兄弟,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没办法!”
云霄整理衣衫坐下,慢悠悠说道:“你妹子早就不怪你了,自家兄妹有什么过节解不开的?当初你做了那些错事,我本来就打算直接给你个了断,不过翎儿只剩下你这么一个至亲,我才没动手。你妹子若是不那么做,一旦事发,南疆的苗民怒极之下能把五毒教的根基毁了,所以才和我商量着演这么一出,然后让自己找机会偷偷跑掉,等风头过了改名换姓再回来,到时候再给你一些本钱到两广立个堂口或者自己拉起一个帮派。当时放你走的时候阮猴儿都跟你说了?你妹子给你的五百两黄金他没私吞了?”
蓝玉羞愧道:“黄金倒是足额,阮猴儿还多给了些他自己的积蓄,只是……唉!”
云霄呵呵笑道:“当年你携带细软逃出云南,就再也没了你的消息,只是听飞字营的回报说,在张士诚、陈友谅的地盘上都看到过你,你怎么又到应天来了?”
蓝玉的脸色顿时愤怒起来:“当时我先打算到张士诚那里谋个出路,谁知道张士诚那厮的手下居然将我手上的黄金全部黑了过去,还要杀人灭口!无奈之下我只能去投徐寿辉,勉强做了个水军的队正,本来琢磨着再有些日子便可回南疆,可陈友谅那厮却要杀徐寿辉篡位,我那上司提前知道消息,打算起兵诛杀陈友谅,结果却被陈友谅毒杀!那陈友谅担心我那上司走漏消息,居然想将我们这些下属兵丁一概诛杀!也算侥幸,那日我恰好月复泻不止才逃过一场劫难,逃出之后,左右思量无处可去,只好投应天而来。”
云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不过,我对你可没有什么成见,翎儿更是巴不得你能建功立业,你既然能得四哥赏识,也能说明你确实有点能耐,你先做着,五毒教的功夫上战场不太适合,改明儿我传你一套战场上用得上的手段,到底你还是翎儿的哥哥,有什么事儿找我好了。”云霄心中其实也不愿就此放过蓝玉,虽然蓝翎早就原谅了自己的哥哥,可云霄却对这个人并不感冒。不过,云霄也知道蓝玉的投靠对于整个江淮义军来说的意义,更知道蓝翎对这个唯一亲人的感情,能帮就帮,起码也是对翎儿的交待。
蓝玉连忙道谢,云霄又补了一句道:“眼下陈友谅年内怕是要进攻应天,为了避嫌,你好好在应天呆着,不是不让你立功,我也是为你好。将来打张士诚也好,北上灭了鞑子也罢,有的是你博取功名的机会。你在应天这些日子,多和那些文官儿们打好关系,将来你有了战功,还是要靠他们那张嘴来给你勋职,总有一天,大哥也会命令大军挺进云南,到时候你人熟地熟,又有翎儿的关系,必然能建奇功。你好好干,我对翎儿也有个交待。”
蓝玉这才一揖到地,口中称谢不已。
云霄呵呵笑道:“四哥怕不止是为了这事儿来的?飞儿的脾气我知道,能让她变得这般生气的,怕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了!”
徐达站起身肃容道:“四哥知道这事儿有点强人所难,可四哥还是厚着脸皮来求你……求老五帮帮忙,把你老刘家两个丫头过继给我!”
云霄立时呆住了:“你、你怎么知道飞儿肚子里的是俩丫头?”
徐达一咬牙,说道:“半年前老六就课上一卦,说你必定先有两女才能得子!”
云霄哭笑不得道:“老六整天神神叨叨地你也信?”
徐达动容道:“算是四哥我病急乱投医,眼下能有个知根知底儿的就只有老五你了。我那婶娘去年不知患了什么怪病,应天良医一个个儿都瞧不好。独是老六说我和你秋儿妹子当年上阵杀敌太多,连伤兵都不肯放过,戾气冲撞了婶娘,折了她老人家寿命,要今年出生的两个丫头承欢膝下以图解煞。四哥我只有儿子,今年再生怕是来不及了,大哥、二哥那儿我都求过,他们也允了说今年若是能生个丫头,也让过继给我,可就是怕不保险,只能来求老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