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微笑摇头道:“船小,我就不挤上去了。我留下,若是有追兵,或许还能替你们拖延一会儿。”
刘麟一怔,旋即着急道:“姑姑快上去!若是有追兵,岂是姑姑能挡住的?”
芳华抚了抚刘麟的头顶,微笑道:“正是因为如此,姑姑才要替你们阻挡一阵。”说着,抬起手指着刘府的方向,说道:“你看!那里的满天火光……你三娘四娘五娘若是能挡住,也不会开启这套玉石俱焚的绝杀机关,她们没丢你爹的脸……我也不能……”
“姑姑……”刘麟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的大火,不知道说什么好。
“麟儿,我是你爹的女人,虽然没有名份,可这辈子从来没后悔过,我也不想让你爹后悔有了我这么个女人……你们是刘家的血脉,不管将来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活下去!既然刘家的女人已经做出了表率,那我岂有偷生之理?”
“不!姑姑!你必须跟我走!现在,在这个地方,我是刘家之主!”刘麟执拗道,“保护刘家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责任!”
芳华欣慰地笑笑:“麟儿长大了……”说着脸色突然一寒,朝众护卫喝道:“还等什么带公子离开!”
几个护卫跪下朝芳华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架起刘舟便放进了小船,随后,纷纷跃入水中,盖上小船的顶舱板,用河边枯草将小船掩好,潜入水中,缓缓地推着小船往水关而去。
芳华目送小船离去,自己走到船头,遥望烈火中的刘府。一阵喧嚣渐渐传来,一个声音尖细的男子高声道:“快点!快点!到了!到了!刘家的画舫就在那儿!”
另一个人提醒道:“爷!抓人要紧!不能误了老爷的大事!画舫行走得慢,要逃必定驾小船出水关,这画舫早晚跑不掉,咱们不妨先去水关……”
沉默了一会儿,先前的男子道:“不错,先去水关看看,派人把这画舫盯紧了!”
芳华心里一紧,旋即坦然起来,走进舱中,将所有烛火点燃,干净利落地揭开了自己的面具,搬出一张琴,镇定地坐下,抚弄了起来。琴声悠扬婉转,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朝画舫上看去。
“当啷!”一个人的钢刀落地,看着芳华的面容,不知不觉道:“我的爷!仙女啊……”
其他人都没听到这句话,因为芳华的姿容和悠扬的琴声已经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感官。半晌,原本想要去水关的胡俊成痴痴道:“不去水关了……找船,咱们上画舫……”
只有一个人还算冷静,吞了吞口水道:“小爷,这个女的如此容貌,恐怕就是老爷说的那个……”
“闭嘴!一个万人睡的婊子而已,当爹的能嫖,当儿子就不能嫖了?娘的,刘云霄什么人哪,有这般好运,换做老子,死在这女人肚皮上都值了……”胡俊成骂咧咧地说道,抬起脚往旁边的跟班身上一踹,“快去给老子找船!”
芳华手一停,站起身,朝岸上冷冷一笑,纵然是冷笑,在芳华的脸上表现出来,亦是让岸上所有的人心尖一颤,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热血沸腾口干舌燥,身体不由自主有了反应。
“土鸡瓦狗,也想与龙虎争雄!”芳华冷冷道,“你们也配!”说罢,拂袖转身,取过一盏烛台,将舱内的帘幕布幔点燃。又扔掉烛台,从墙上取下琵琶,抱在怀里登上了楼梯。
缓步走到画舫顶层,在一张绣墩上端坐了下来,十指一张,拨弄琴弦,声音激越昂扬,满是杀伐怨愤之意。火势逐渐往上蔓延,芳华双目含泪,放声高歌道:“烈火焚身意难平,年岁空老浮华尽。勋国身死千般恨,怀抱琵琶说分明。十五束自从军,智计千般江海行。三战灭汉强虏破,一槊定北笑井陉。单骑远赴玉门外,千里飞援踏胡兵。不恋衣锦荣华势,只求无愧英烈灵。可叹人君非圣主,长城自毁囚王京!将军倚剑安天下,君王不顾手足情!三军胆气皆尽丧,藩篱安得永世宁?”
一曲唱罢,站起身,厉声呼道:“朱元璋!你个昏君!器量狭隘至此,安得猛士守尔朱家寸土耶?今日,我沉于水底,若有来生,必以‘沉’为姓,从这秦淮之上入尔朝堂,断送你朱家江山最后一口元气!”声音尖厉异常划破长空,闻者莫不悚然。芳华森然一笑,抱着琵琶安然踏进火海。
午夜梦回,做了一场噩梦的朱元璋陡然惊醒,坐在床上直喘粗气。侍立在床侧的内侍连忙递上干净手帕:“万岁,可是做噩梦了?要不要让御膳房进一碗安神汤?”
朱元璋接过手帕擦擦额上的虚汗,摇摇头道:“不必了。”抬头看看天色,问道:“几更天了?还有多久上朝?”
内侍行礼道:“回万岁的话,刚过了子时,还早着。”
“哦?”朱元璋疑惑道,“那外面怎么好像有人声?天都已经大亮了……”
内侍惶恐地回答道:“回万岁,这不是天亮,是城中起火了……”
“起火?谁家起火能这么亮?你去问问!”
内侍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多时,内侍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慌忙道:“万岁!宫城墙头上值夜的侍卫说,瞧方向大约是刘侯……云霄的宅子……秦淮河似乎也起了火……”
朱元璋悚然:“快,派人过去查探情况!不!不!不!先给朕穿衣服,去皇后那儿!叫上阚无极!”
皇宫内,很多人被满天的红光惊醒了,纷纷披衣打开房门朝着火焰腾起的地方看去。冬日虽冷,可距离了这么远,宫内的人们依然觉得热浪扑面而来。
“春香,外面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在走动?”马秀英躺在病榻上,问身边的宫女道。
春香恭敬地回答:“回禀娘娘,奴婢方才出去打探过了,外面议论说是城中大户人家走了水,整个宅子都烧起来了。”
马秀英微微点点头:“知道了。你去看看我箱子里还有多少体己银子……”
“娘娘的私房银子还有二百四十六两四钱,这些银子是用来给皇子藩王们拜年的时候压红包的,余下的也是年关上宫内打赏的……还有六两四钱是娘娘去年存下的……”
马秀英又点了点头,说道:“留下一百二十两,其他都取出来吧!今年的红包和打赏减半……”
“娘娘!您这是……”
“这么大的火,都烧透了整片天,恐怕周围的民宅也好不到哪儿去。富户倒也罢了,这腊月里,贫苦人家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底准备过年,一把火就烧了干净!拿上这些钱,派人明日去看看,若是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就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是……”春香红着眼圈答应。
马秀英又道:“你出去打听打听,就去宫城墙头的侍卫那里,看看应天府有没有派人救火,火势蔓延得大不大,多少户百姓遭了灾……”
“是!”春香点点头退了出去。
“万岁驾到——”外面一声呼喊,在马秀英床前伺候的宫人内侍立刻都跪了下来。
马秀英一看到朱元璋跨进门脸色便沉了下来,不豫道:“你来做什么?你身后跟的哪个?阚太医?我没事……”
阚无极垂不答,朱元璋强笑道:“我不是不放心你么……”
“还死不了!”马秀英冷冷道,“要死也是被你气死!老五的女人到现在也没见进宫哭诉求情,是不是你让人拦住了?”
朱元璋立刻指天誓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马秀英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不是我要跟你过不去,你自己好好想想,老五他们十五岁就跟了咱们到现在,二十多年下来,他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老二和老常的事情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你也忒毒了!功臣楼的火,烧得我心疼啊!我的丈夫怎么就变成这么个人!老五不过说了句大实话,你怎么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把他拿了?他都说要告老了!他是要避祸!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
朱元璋讪讪道:“这个……我……这个……”
“娘娘!娘娘!”春香慌慌张张地跑过进来,“噗通”一声跪到递上道,“是刘侯爷家起火!大火恐怕已经把刘府烧成白地!龙镶卫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
马秀英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元璋,气喘吁吁道:“你……你……你居然……哼……难怪你连太医都带过来了!”
朱元璋急了:“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绝对没下这个旨意!”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通传:“启奏万岁娘娘,御马监武平修有要事求见!”
不等朱元璋开口,马秀英便立刻道:“让他快进来!”
武平修快步走进门跪到行礼道:“奴婢参见……”
“别废话,快说,怎么回事?”马秀英急道,“老五的宅子是自己失火还是有人纵火?损失如何?家人逃出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