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反侧,直至凌晨才浅浅睡去。这一睡,竟睡过了头。小花平时就有睡神的名号,我醒来时她还蒙着被子做梦。
我俩连洗漱都顾不上,拉扯上衣服直接冲向厨房。刚前脚踏进门槛,飞奔的身形顿时嘎然而止,往前的冲力未消,两人又小蹴了两步。
平日里宽敞的厨房现下站满了人,气氛紧张,似一张满拉的弓,弓上的铁箭随时离弦待发。而两人的闯入,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此时,我脚底像踩着蟑螂一样,既怕杀生,又怕祸害,进退不得。
“这就是花总管管教出来的丫头?”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寂静,这音色很悦耳,却带着不屑和嘲弄。
此人肤色白皙,一双生情丹凤眼闪过几丝凌厉,五官细致得有些尖锐,紫红色绣裙绽开着朵朵金色莲花,整个人略显暗沉,虽然形态稍微有些发福,不过风韵犹存,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李女乃妈,我这里的都是粗使丫鬟,怕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你还是往别处去吧。”花总管边说边将二人推向人群一角。
李女乃妈是霍府老爷霍正气现任夫人顾惜香的陪嫁丫鬟,也是顾惜香所生一男一女的女乃妈,在府里除了见到主子和顺谦逊,对于下人是颐指气使、好不霸道。
这府里的下人中,也就花总管能和她对上几句。花总管是霍府老夫人的远房侄女,深受老夫人喜爱。
“我这可是奉了老爷之命,特为表少爷物色个贴身丫头。”李女乃妈言辞间颇为得意,眼尾扫了我一眼。
听小花说过,表少爷自小生活在霍府,由老夫人亲自抚养,一直长到七岁方才离开,直至前两年才每年回来小住一阵。之前一直由春香服侍,但去年末春香被大少爷纳为小妾,这次表少爷回来便缺了个丫头。
为表少爷选丫头这事花总管也有所耳闻,但由李女乃妈负责倒也新鲜,不知这老妖婆又使什么绊子。
“就那个丫头吧,看着挺老实的。”李女乃妈涂着血红丹蔻的手指遥遥朝我指来。
“这丫头初来乍到,选了去怕会丢了你的眼力。”果然是黄鼠狼,大白天地做恶人都做得这么嚣张。
“能在花总管手下做事的,能差到哪里去?况且,老爷说了,只要老实本分就可以了,表少爷也是这个意思。”李女乃妈轻哼一声,随即挥挥手,“小菊,带那个丫头去墨竹居。”
穿过几曲廊亭,小菊说了句“就那了”,便丢下我扭着肥臀走了。
墨竹居处于霍府西南一角边隅,入眼处修竹亭立,楠竹、佛肚竹、大佛肚竹、寒竹、湘妃竹,这里居然还有凤尾竹和小琴丝竹,这两个品种在天景几乎已经绝迹,竟在这里见到。
我大喜,翩飞于竹林间,像极了一只刚从笼子里放飞的小鸟,流连忘返,全然忘了来此的使命,一时诗兴大发,“我有胸中十万竿,一时飞作淋漓墨。为凤为龙上九天,染遍云霞看新绿。”(郑板桥)
身后传来沙沙的落叶声,该是有人来了。来人走到一丈开外,便双手抱胸斜倚在竹竿上,墨发如丝,肤色如玉,薄嘴微抿自然上扬,鼻翼挺直如刀刻般,狭长的凤眼中绽放出琥珀色的光华,竹绿色衣衫在风中勾勒出完美的线条,淡泊的气息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势。
极品男人!终于遇见一个能打击小弟的人了。平日里那个不讨喜的小弟自恃“天景第一美男”,常常取笑这长姐,这回可以挫挫他锐气了。
良久,终于意识到失态,我不好意思地向美男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脸上飞起一道酡红,自己如今长相和丑女媲美,此刻人家怕是把自己当成想吃天鹅的懒蛤蟆吧。单看那一双凤目,冰冷似千年寒潭,清澈凛冽,令人不敢直视。
“表少爷?”听说墨竹居人烟稀少,表少爷时常独来独往,看这架势该是他莫属。谁让咱是在他的屋檐下呢,那就让咱这个丫鬟热脸贴上去吧,但愿别是个冷。
他嘴角轻微抿了下,算是默认,旋身往林子深处走去,临走前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来吧。”
面试通过了?连名字都不用问?不是说完美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吗?自己和沙子比起来,简直就是石子嘛。
行至深处,竹林渐渐稀疏,地势缓缓高起,下坡处入眼满是三色堇和金盏菊,紫色和金黄如水波般流动荡漾,比五彩朝霞更加绚丽夺目。
前方竹制的一进式四合院,正中间悬挂一方匾额,上书“墨竹居”,字体独具一格,遒劲飞扬,恣意洒月兑。
比起先前住的下人房,这也袖珍了一些吧,和表少爷这身份不是一般的不搭。莫非屋里另有乾坤?急急地踏门而入,未曾注意前面的脚步放慢下来,一头撞在前人后背。
流年不顺往往出师不利啊,我抚着额头,眼神哀怨地看向表少爷,在触到那眼神时立马别过了头,千年冰山也比不得那眼中的寒意,“对不起”三个字也冻结在喉头,终于发现痛死比冻死幸福多了。
一天的相处倒也平安无事,最多受了几记冷眼,在心里闪过的最多的一个念头便是,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算是废了。
月光如练,静静地流泻。初夏的夜,凉意丝丝袭来。主屋隔壁,一个身影翻来覆去,竹床发出有节奏的吱嘎声。
轻薄的床单卷得再紧实,还是敌不过夜凉如水。这个该死的男人,竟然只给这么一条薄如蝉翼的床单。你整我,我也不让你睡安稳。如是想,如是做。猛地翻身站稳,重重地踩下,高高地跳起,竹垫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在静夜里更显得刺耳。
蓦地,像被点了穴一样,跳跃的身影僵立原地。一股暖流从小月复经由**往下,湿润滑腻伴随着腥味蜿蜒出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第一反应,找棉花。在家的时候,老妈每个月都会用棉布和棉花做很多条状物,用她的话说,那是卫生巾。出嫁之前,老妈特地缝制了很多放入棉被中。
放眼屋内,除了一张竹床一条被单,仅剩一方竹桌孤零零地靠着窗台。
硬着头皮敲响冰山的房门,每敲一下,便像戳在心里的那面鼓上,鼓声如雷。
在敲第十下时,手指落空了,一股冷气迎面扑来。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当务之急先将漏洞堵上,哪里还顾得了礼义廉耻。
“表少爷,你有没有多余的棉被?如果没有,棉花、棉布也可以。”我小心翼翼地满脸陪笑地问。
那少爷一脸严峻,冷若冰霜,随手便将门合上。
他可是唯一的指望,如果不想血流成河,就只能豁出去了。趁着门还露一丝空隙,我奋力推门而入。
四方棉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尾,久旱逢甘露,我笑了,风卷残云似地抱起来便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流畅,甚至与半倚房门之人擦肩而过都未停留半步。
第二天清早,天色浅青,尚未放白,清风侵染了竹香在鼻尖萦绕。自从变故以来,我便习惯了浅眠早起。
简单梳洗后,用竹盆打了半盆温水过去伺候。这隔壁的房门依然紧闭,没有一点动静。心中长叹一气,还是少爷的命好,睡觉都踏实。想当初,好命的日子过久了,都腻味了。现在沦落到丫鬟命,权当红烧肉吃腻了换个咸菜小粥。现下最尴尬的怕是棉被的解释问题,整了整应对的言辞,嘴角挂起了职业的微笑。轻敲了几下,无人应答,门并未上锁,推开门,床上一尘不染,人影儿都不见。
四下找了一圈,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唯有小鸟儿突兀地飞离枝头的几下颤音。莫非是被冻得睡不着寻温柔富贵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