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御医将五皇子病愈之事上报了皇上,月心宫从此解禁重获出入自由。
当我牵着璃儿的手踏出寝殿的大门,干爽的秋风迎面吹来,浑身精神振奋,宛如重生。院子里的太监宫女们见我们出来,面上掩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不顾礼仪全都围了过来。
“恭喜殿下病体康复,见您安然无恙,奴婢们总算安心了。”
“多谢各路神仙菩萨,殿下,上回您提到的木马奴才已经赶制出来了,若是不满意奴才再去改。”
“咱们眼前不就有一位菩萨吗,多亏了侧妃殿下雪中送炭,五皇子才能逢凶化吉。来,咱们一起跪拜谢恩。”
我忙上前制止,“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见外。”
“大嫂,怎么没见慕容姑姑?她人呢?”璃儿突然问。
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愣愣地看着他,幸好夏之珏在一旁及时解围,“走吧,父皇还在等待传召呢。”
众人瞬间让开了道,目送我们远去。
太极殿内,皇上高坐紫檀龙椅,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见了我们几人入殿,仅是调整了坐姿,面目依然清冷。下首坐着阴贵妃、莹妃、兰昭仪、安昭仪,还有几名皇子公主都到齐了。
“儿臣(微臣)参见父皇。”我随众人下跪行礼。
“爱卿平身。”皇帝威严地开口。
爱卿?我一介女流之辈算不得爱卿吧?究竟是起还是不起呢?我悄悄地看了眼身前的他,他竟然依旧挺着腰板跪在原地,一点都没有起身的意思,倒是后头的两名御医都叩谢了圣恩站了起来。
“圣殿之上,哪容得你这般四处窥探?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莹妃软糯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这是在说我呢吧?这个女人还真是处处与我为难,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她。
“太子,你可知错?”皇帝冷厉地说。
“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夏之珏毫不含糊,清声答道。
“你于国家社稷不顾,贸然以身涉险,罚你太庙思过三日。”皇帝断然说道,随后微微一叹,“钱塘江大潮久久不退,冲垮大堤,淹没农庄,朕就将治水重任交付于你,将功补过吧。”
“儿臣领旨谢恩”他躬身叩拜。
“起吧。”皇帝缓和了语气。
他依然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似是没听见似的,须臾,开口道,“请父皇宽恕侧妃,虽然她私自冒充医女进入月心宫,但五弟能月兑险全靠了她。”
“宫里头素来传闻太子殿下独宠侧妃,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一个丫头能懂什么医术?”莹妃抢先道。
“治病救人,心诚则灵,说不定侧妃的这份爱心感动了观音菩萨,特地解除了璃儿的病痛。”阴贵妃显然不认同莹妃的刁难。
“姐姐呀,您总是菩萨心肠,可天下不是人人都像您一样的,指不准你的好心成了那些歹人的保护伞。”莹妃未将阴贵妃放在眼里,语气颇为不敬。
“皇上,侧妃在霍府时就机敏过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五皇子能病愈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兰昭仪柔声说道,没想到她会出面为我说句公道话。
“兰妹妹,若她真那么神,为何不也救救慕容姑姑?”莹妃的嗓音尖锐起来。
“姑姑?姑姑她怎么了?”璃儿愕然地抬头看向我。
我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说,“以后慢慢和你说吧。”
不过,有人显然很是着急,“你的慕容姑姑染了天花服毒自尽了,这么重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璃儿颓然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光,写满了一片哀戚。
“好了,都别吵了,吵得朕头疼。纵然侧妃救治璃儿有功,但抗旨在先,罚杖责三十,禁足一月。”皇帝皱着眉头一手轻揉太阳穴。
“父皇”身前的身形微动,未待再说出半字便被皇帝伸手制止。
我连连哀鸣,从霍府到宫里,皮肉之苦是一点儿都没少挨,哪会不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也罢,只要璃儿无恙,我受点小伤又何妨?
“父皇,儿臣愿代大皇嫂受罚。”正当鸦雀无声之时,璃儿稚女敕的声音飘散开来,在空旷的殿内余音袅袅。
“别胡闹都下去吧。”皇帝见自家儿子为我这个低贱之人求情,有些恼羞成怒。
璃儿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抢先说道,“谢皇上不杀之恩,罪婢领旨。”说完,自动向一旁侍立的黄衣侍卫走去。
许是侍卫顾忌我太子宠妃的身份,下手时雷声大雨点小,还及不上霍府那帮狗腿子力道的一半。但毕竟是皇帝亲下的口谕,样子还是要装出来的,三十回合下来,我的臀部已痛得失去了知觉。
受刑过程中杏儿一直紧握着我的手,无语泪流,她原想唤一顶软轿,被我拦住了,以我现在的境况,坐轿是极不合时宜的,恐怕反而会横生枝节。在杏儿的搀扶下,我走走停停,勉强回了潇湘苑。
不久,李御医就前来问诊,独独不见夏之珏。按理说我这般模样了他定会亲自前来的,可等了一刻钟还是不见身影,我忍不住向李御医打听,“太子人呢?”
李御医的眼神有些躲闪,沉吟片刻后如实相告,“自从您出了太极殿,太子殿下就在殿上冲撞了皇上,将皇上气得都犯了旧疾,当下下旨将殿下关了起来。”
“关在了哪里?他怎如此冲动?”这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夏之珏,他的冷酷都到哪里去了?
李御医有意多看了我几眼,“所谓关心则乱,殿下是真的在乎您哪。应是在太庙面壁,您勿需担心。”
“那璃儿呢?他怎么样了?”他大病初愈,慕容姑姑的死对他打击极大,生怕他会再次病倒。
“五殿下就在门外,他不肯进来。”李御医重重地叹道。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我翻过身就要下床,被他按了回去。
“五殿下有人照看着,一时半会不会有事的。倒是您自己还受着伤呢,别看没伤着筋骨,这皮肉伤也要休养好一阵子呢。”他板起了脸,似是抛却了身份,只是尽一名大夫的职责。
“对了,我还有一事请教,这么一闹腾倒是把正事儿给忘了。”我突然想起一件极为关键的事。
他点头,“请说。”
“这天花会不会通过衣物传染?”眼前浮现了那件不属于璃儿的中衣。
他看着我点下了头,眼神有些深远,半晌,方才说道,“有些衣物该烧的烧,该扔的扔,留在手里终究是个祸害。”
听着话里有话的,莫非他知道内情?我刚想问个仔细,杏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说五皇子晕倒了。
我命人将他抱了进来,放在我身侧,李御医切脉查看后,说是悲伤过度导致气急攻心,他身子原就虚空,晕倒也是理所当然。他开了一张方子,交代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璃儿这一倒又卧床歇了好几日,我俩是真正成了病友,宽大的拔步床上一个趴着一个仰着,说说笑笑倒也并不寂寞。一开始我还担心此举会引来众多非议,问了杏儿才知现在潇湘苑几乎成了传说中的冷宫,无人踏足,也无人询问,最多背后说上几句闲话。
转眼已到八月初,秋高气爽,冷暖适宜,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竹叶洒在林间的青石板小道上,令人心旷神怡。
我和璃儿都已大好,每日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户外度过,知道他喜欢秋千,我特意在林间亲手搭建了两座,虽然极为简易,但每回他都是赖着不肯下来。
清风徐徐,竹叶飘香,他小手紧紧攥着细绳,仰着头往后倒看我的身影,脸上洋溢着调皮而满足的笑容,我在他身后轻轻地推,一边背着《竹子谣》,“青竹子,紫竹子,圆竹子,方竹子,竹子做成竹屋子,竹屋里住着竹鸡子,竹鸡吃着竹虫子,竹虫要吃竹叶子,竹叶连着竹枝子,竹枝连着竹节子,竹节里住着竹鼠子……”
“两位真是好兴致。”风中传来轻幽的女声。
转身望去,一袭白色裙装的清雅丽人从竹间穿梭前来,她走路并不像宫中的嫔妃般移着莲步,而是随意自然,少了矫揉做作。
“小草参见安昭仪。”我福了福身子。
她素手微扬,并不言语,绕过我径直在璃儿旁边的一架秋千上坐轻轻摇摆,裙裾在风中飘飞翻转,仿佛海边溅起的朵朵白浪。
“你来干什么?”璃儿自见她来便沉下了脸,对这不速之客极为不欢迎,此刻见她荡起了秋千,不客气地说。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世上之事往往如此”她望着前方的竹林,喃喃说道。
她似是有备而来,不像来窜门闲聊的,何况以她清冷的性子除非必要几乎是不出寝宫的,此时前来定是事出有因,我上前一步,“安昭仪有话不妨直说。”
“你俩可愿出宫?”她蓦然扭头看我,眼神如同一把冰刀直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