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响,一个身量不高的蓝衫小太监脚下一滑,仰面四脚朝天的倒在地上。
“哎呦喂,这地上怎么有冰啊”丁茂财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腰直呼痛,衣摆上沾了点点泥土,那姿势不可谓不狼狈。
小寒正巧端着水盆从厨房出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掩着嘴偷笑。
笑声传入丁茂财耳里分外刺耳,举头见是小寒,怒意更甚,不过是个过了气的杂役宫女,也敢嘲笑与他,张嘴就骂道:“小蹄子,笑什么笑,傻站在那里作死,也不知道过来扶本公公一把。”
“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没品级的小太监也敢在本姑娘面前装腔作势。”小寒将盆中的洗碗水往他跟前一到,斜着眼不屑说道。
丁茂财忙不迭地向上一跳,衣角仍然无法避免被打湿的命运,抖了抖袍子,脸色铁青的指着小寒道:“原来是你这贱婢倒的水,好啊好啊,竟然把脏水倒在院子里,这会子结了冰,是存心想要害主子摔跤,你好大的胆子。”
小寒自然不会傻到扛上谋害主子这么大一项罪名,忙分辨道:“胡说八道,格格怎么会没事到厨房里来,再者说,别人走的都是青石路,偏你爱在泥地上走,也不知道藏了什么龌龊心思,摔了活该。”声音虽然够大,但却带了点色厉内荏的味道。
“嗓门大就有理啊?主子会不会屈尊驾临另说,你偷懒是事实,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有种咱们就去找寒露姑姑分说一二,看她如何处置你。”丁茂财捏了捏手心里的小物件,趁人不留意藏进了袖中内袋。
这个死阉狗,天天盯着她和霜降,动不动就告上一状,小寒心中有气,话语间便没了分寸,“呸,你以为你是谁,寒露姑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做梦吧你我是有种,不过你就没有了,阉奴。”最后两个字特地加了重音,清清楚楚的扎进丁茂财耳里。
一语正中红心,狠狠地在他的心口撒了把盐,丁茂财顿时火冒三丈,双目圆睁,面目狰狞,一捋袖子就要上前,“你这贱婢,咱家今儿跟你拼了。”
糟糕,不管不行了,罗秋实一直站在门后切菜,两人的吵架声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他不是个多事的人,原先只当没听见,见两人越演越烈即将动手,连连跑出去拉住丁茂财,苦口劝道:“阿财,消消火,千万别冲动,闹大了大家都落不到好。”
丁茂财看见面前明晃晃的菜刀,顿时身上一软,再也没有先前的锋锐之气,口齿不清的说道:“小石头,你想干嘛?放下放下……”
罗秋实这才意识到他一手拉着丁茂财,另一只手上却还拿着菜刀,将菜刀往青石板上一扔,尴尬道:“不好意思,一着急就拿在手上出来了。”
“果然是没种的胆小鬼,一把菜刀而已,吓得都走不动路了,瞧你那怂样,有种就来打我呀哈哈哈……”之前看到丁茂财一副拼命的架势,小寒嘴上不说,心里后悔的要死,谁知才片刻的功夫便峰回路转,有那个怕事的石头在,量他也没机会冲上前来,于是打定主意要好生羞辱丁茂财一番。
“你,你……”丁茂财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小寒的手指头气得发抖,转头对罗秋实说道:“别拦着我,你给我放开。”
“不能放,放了就要出事了。”罗秋实双手并用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劝慰道:“阿财,冷静,冷静,咱们好不容易才换了个差事,这一冲动可就没了,你也不想再回去做杂役,被人欺负。”又冲小寒说道:“小寒姑娘,请你积点口德,咱们虽是残缺之人,到底也没做十恶不赦之事,都是一个宫里的奴才,也算是半个家人,何苦相互为难?”
呸,两个狗奴才也敢和她攀关系,小寒冷哼一声,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轻蔑,“你倒是会顺杆爬,家人?笑话,本姑娘出身于镶白旗司佳氏,你是什么身份,阉人一个,给我提鞋子也不配。”
这话真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罗秋实本想做个和事老,一时之间也被她噎的讲不出话来。
没种,阉奴,阉人,句句都是戳心窝子的话,丁茂财岂能忍下这口气,正欲破口大骂,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女声,清洌洌的一句“够了。”
“霜降,你干嘛帮着他们?”乍一听还以为是寒露回来了,吓了一大跳,抬头见是霜降,小寒舒了口气的同时也颇感不满,明明她们才是一起的,凭什么为了外人吼她。
霜降快步走到她身边,面色微沉的说道:“小石头说得对,我们既然都是格格的奴才,那也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矛盾好好说便罢了,做什么大呼小叫,而且你说的话也未免伤人了些。听我一句劝,和两位公公道个歉,事情就过去了,想来两位公公大人大量也不会同你计较。”
“为什么要我道歉?分明是丁茂财先骂的我,我才反击,要道歉也是他道歉。”若不是霜降频频给她使眼色,小寒早就气得跳脚了,哪能耐着性子和她分说。
霜降轻叹一声,苦口婆心的劝道:“小寒,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起来?也不想知道,既闹到了这份上,总归你也逃不了错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让一步。”
她这话明面上是劝解,实际上却是避重就轻,将大半的责任都归到了阿财身上,罗秋实心知肚明,“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用小寒姑娘道歉,大家各退一步就算了。”又暗中给丁茂财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接了这个台阶下了。
“哼,看在小石头和霜降的面子上,咱家就放过你了。”丁茂财虽然心有不甘,但对于他们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太监,最是晓得判断形势,现在说和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真闹到了寒露姑姑面前,谁也讨不了好处。
“谢过两位公公海量,我们先行告辞了。”霜降见小寒一脸不善,忙半拖半拉的将她带走,免得又将闹起来。
回到房里,小寒青着脸把脸盆往地上一摔,瞪着眼说道:“霜降,你是怎么回事?对两个阉奴也犯得着低声下气,你不要忘了,那个丁茂财平时可没少找我们麻烦。”
蠢货,以为自己是满军旗出身,就高人一等了,真真是愚不可及,霜降心里固然鄙夷,但为着她尚有用处,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看不起他们,但阉奴这两个字你切莫再提。在宫里,宫女的地位高于太监,这没错,但是你不要忘了,真正掌权的人是太监而不是宫女,无论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孙德禄总管,还是皇上身边的莫忠总管,梁九功公公,以及慈仁宫总管赵有福,任何一个我们都得罪不起,这话若是入了他们哪位的耳,你还要不要命了?”
别看小寒行事胆大妄为,其实本质上胆子极小,被霜降一下立即收敛了傲气,着急的拉着她的手说道:“霜降,怎么会这样?现在如何是好?你一定要帮我。”
霜降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我不帮你谁帮你,你放宽心,我会替你处理干净,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这件事。”这种话想必丁茂财和罗秋实只会藏着掖着,不会到处去宣扬,否则丢的是他们的面子。
“那就好,那就好。”小寒一手按着胸口重重吐了口气。
霜降拉着小寒坐下,面色犹豫的看了她一眼,低着头叹了口气,复又抬头说道:“小寒,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怕你不高兴,但不说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
“霜降,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姐姐一般,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只管说,我不生气。”压下心中疑惑,小寒笑着说道。
姐妹?她的亲姐姐终日只知道欺压于她,亲妹妹恨不得夺走她手上所有东西,所以她绝不会相信什么姐妹之情,霜降佯装感动道:“好妹妹,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藏着话了。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最近的表现十分失常,一言一行之间全无平日里的端庄稳重,或者是你把小满姑姑教的规矩礼仪都忘了?方才你和丁茂财对骂的模样,简直像是市井泼妇一样。小寒,只要我们做一天宫女,就不可以忘记,我们的行为举止代表着皇室的气派,言谈讲究一个风度悠闲。”
小寒翻了个白眼,语带颓丧道:“我们都这样了,我哪还有心思顾着什么仪态?”
霜降摇头道:“越是处于劣势,越是不能慌了阵脚,不然,我们就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你最近实在太焦躁了,动不动发脾气,出口便是粗言秽语,万幸没被姑姑们抓到,否则又是一顿惩罚。”
“我们都被格格遗弃了,哪里还能有翻身的机会?”过一天算一天,何苦强颜欢笑。
“怎么会没有?其其格格格告诉我,格格素来心软,所以明知道我们不忠,也没有因此打发了,而是调来做粗活以示惩戒。其其格格格答应我,若是让她满意,将来她会出面向格格要人,以格格的心性,定会同意。故而只要我们尽心为两位主子办事,总有出头的一天。”霜降没有说的是,她心里对于让其其格满意这件事,着实毫无把握,其其格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如何不清楚。
当初本想着,其其格需要依仗她做事,自然不会忘了答应她的条件,谁知现在会落到如此境地,情势逆转,其其格成了霜降唯一的出路,她的未来前途皆是掌握在其其格手里。无论如何,这是她最后的选择了,她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真的?那恭喜你了。”小寒闻言先是一喜,后又犯愁道:“可惜我没机会见到敬贵人,也无法得到她的应允。”
霜降满脸轻松的安慰道:“放心,会有机会的。其其格格格也说了,敬贵人和她是一样的想法,只要我们让两位主子满意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将来你进了长,而敬贵人又升了分位,谁看见你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姑娘好。”
小寒沉浸在霜降勾画的美梦里,顿时喜笑颜开。
另一边,小满左顾右盼,抬脚踏进了房门。
“其其格走了?”曼珠头也未抬,双眼注视着手中的经书。
“已经走了。格格猜得真准,那位格格离开后,借机找了霜降说话,两人躲在树后咬了好一会耳朵,这才一脸愉悦的走了。”小心翼翼地跟了一路,此时小满的心情颇为激动,说话还带着一点颤音。
其其格认定她是心软,才毫无顾忌,却不明白,心软也是分对象的,对于她们两个,曼珠可不会浪费无谓的同情。单方面的需求关系并不牢固,只有双方相互需要,才能将她们紧紧的绑在一起,那么,霜降她们就会尽心尽力为其其格和敬贵人做事了,而她也可以利用她们,达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