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二太太回过神,拢了拢衣襟:“都是小姑娘,随她们闹去,把该操心的事办好才是正事。”
周福荃家的附和着轻叹一声:“太太保重身子才最要紧,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还等着太太您操心呢。”
二太太抬了抬手,示意周福荃家的别再说下去。
周福荃家的识趣地闭了嘴。
两人间一阵沉默,直到跨进西院的门。
……
宴请地点选在滴翠亭,就在榆萌苑北面的榆树林里。老太爷在世时,经常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所以此地当时也是修建了一番,翠琉璃,朱漆柱,白纱帷幕,黄金璎珞坠纱边,沿路的小径两旁的树枝上挂着玉钩连云纹灯。白天这里往来人迹稀少,幽静得很,到了晚上,点亮所有云纹灯,再搁上一个沉香炉在亭内,白烟袅袅如同仙境。只是老太爷过世后,老太太嫌这儿太过偏远,也很少光顾这里,平日只有榆萌苑的丫头们顺带照顾着。
申时末,杜熙月提早吃完晚饭,叫蜜秋去了滴翠亭做好准备,把沿径的灯都点亮。
“姑娘,灯若全点亮,灯油钱算下来可不少呀。”含巧低声说了一句。
“就是,姑娘可以考虑隔一盏灯,点一盏,两边错开即可。”蜜秋在一旁沉思了一下,附和道。
杜熙月笑着摆摆手:“大头的钱都出了,何必还在乎这一点,都点上吧。”
含巧还想说什么,蜜秋却福了福,应了声先下去了。
“一会我就不去了,冬梅的头七没过,我等会找个清净地祭奠一下。”杜熙月叮嘱了一句,也把含巧打发出去。
酉时两刻,滴翠亭旁灯火点点,一路蜿蜿蜒蜒到树林口。
“真没想到临近榆萌苑还有这么雅致的地方。”漪涟拿着帕子拭了下额头的细汗,语气里透着几分讥刺的味道,“算是不枉费我走这么远的路。”
花菱在旁边轻“哼”了一声:“你方才不是跟三爷请示,说只来看看的吗?现在既然来了也看了,就可以回去了。”
漪涟白了她一眼,转眼间看见树林里有个丫鬟的身影,眼珠一转,提高声音道:“你以为这儿就我们两人就可以露出真面目了?你整日在三爷还有那些小丫头面前装乖卖巧,让他们以为你是一副好人皮囊。你骗得了三爷,可骗不过我。”
“你……”花菱指着漪涟正要还嘴,就见蜜秋走了过来。
“我懒得和你计较。”花菱哼了一声,迎了上去。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蜜秋笑盈盈地拉着花菱道,又看了眼站在后面的漪涟,招了招手:“来了,就进去坐吧,都准备好了,就等姐妹们过来呢。”
“蜜秋姐的饭我是一定会来吃的。”漪涟走过来,故意在后面用力撞了一下花菱。
看到花菱吃痛地晃了晃,漪涟露出得意的笑容,“哎哟”一声:“花菱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些,还好我站得稳。”说完,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花菱。
花菱冷笑了一声:“我这儿走不稳,在三爷那走得稳就行。倒不像某些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然后不等漪涟反应,就拉着蜜秋的手,笑道:“走,我们进去说话。”
蜜秋应了声,又看了眼站在原地,脸色气得发白的花菱,陪笑了一句:“大家都是姐妹,就被在这斗嘴了,一起进去吧。”说着,就带着花菱走了进去。
只是这头蜜秋才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后面漪涟哼了一声,跺了两下脚,脚步朝外面走去。
蜜秋刚想转身叫住她,就被花菱一把拉回来:“你不用管她,她就这脾气。平日里三爷总让着她,倒把她惯出毛病来了。”
“好歹她也是二姑娘请来客人。”蜜秋尴尬地笑了笑。
花菱呲之以鼻:“昨日上午二姑娘就打发人来说这事,她倒好,不应人家也算了,还要给人摆谱。不过是个破落官宦家的小姐,她总说二太太答应过她有一天三爷会娶她当正室。她还信以为真,自从去了三爷那就没把自己当外人看了。”
蜜秋敷衍了一声,没接下话。
“不过这话,我也就说给你听。你知道的,我能在府里说上话的人也不多。”花菱忽然停了下来,拉着蜜秋的胳膊,黯然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和漪涟都不容易。”蜜秋笑道,拍了拍花菱的手。
花菱“嗯”了声,沉默下来。
等两人走到滴翠亭,含巧和茜雪还有秋棠已经闹开了。
“我们今儿的主角儿来了。”含巧拍着茜雪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这儿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蜜秋安排花菱坐下,又笑着望着含巧一行人。
含巧笑道:“我们方才还说,榆萌苑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是啊,要不是托蜜秋姐姐的福,我们哪里有闲坐在这里一起聚一聚。”秋棠接话道。
蜜秋笑道:“怎么?你们天天住在一个院子,还不算天天聚在一起啊?”
“住一个院子没错,但像这么高兴聚一起就很难得。”含巧想也没想,月兑口而出。
花菱看大伙高兴,也凑热闹,道:“瞧你这丫头说的,榆萌苑住那么多姑娘,应该热闹得很才对。”
此话一出,秋棠和茜雪的笑容就有些僵。
大概是从三爷屋里出来的,眼里见的都是府里好的、贵的,所以说起来话,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秋棠悄悄把花菱打量了一遍,见她穿着上等的缎裳罗裙,心里暗暗冷笑。
蜜秋看桌上气氛有些冷,轻咳了一声,向旁边的丫头吩咐了一声“上菜”,就换了个话题:“一会菜就上来了,你们看看合胃口不。”
秋棠机灵,忙接了下话:“点菜是门学问,我记得有一年园子里过年办宴就是蜜秋姐帮着老太太张罗的,当时可把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蜜秋微怔,没想到之前的事,既然还有人记得……然而也就辉煌了那一次,开春后老太太就把拨给了二太太……这一晃两年过去,她没在西院混出个名堂,又被拨到榆萌苑……想想这些年,她才是应了花菱刚才说得那句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都是过去的事,提这些还干嘛?”蜜秋低头笑道,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姐姐至少还辉煌过,像我这样的,怕是一辈子也闪亮不起来了。”含巧嘟囔道,语气有些发酸。
茜雪看蜜秋脸色有些不好,打了个圆场:“今儿我们来是热闹的,别谈些扫兴的话。”然后又从桌下拿出一个酱黄色的小坛子:“既然说了来吃酒的,没酒可不行。这是刚酿好的甜酒,我自己亲手酿的,你们尝尝。”
秋棠拿起坛子闻了闻,笑起来:“没看出来,你天天围着四姑娘转,还有时间弄这些闲情的东西。”
“看来最近四姑娘心情不错。”含巧打趣道。
花菱狐疑道:“酿酒和四姑娘心情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含巧笑着应道。
话未说完,就被茜雪抢了过去:“没什么,我家姑娘讲究,对这些酿制的东西要求极高。”
这话听起来就像,酒酿的好喝,四姑娘也满意,自然心情也好起来。
“原来是这样呀。”花菱点了点头。
秋棠对她们说的没兴趣,又瞅了眼蜜秋,总觉得她是一副置之度外,看着她们谈笑的模样,便岔开话题道:“哎,哎,我提议光吃酒可没意思,我们不如来个行酒令如何?”
含笑拍手笑道:“这个好。”
“那我提议的,我先来。”秋棠清了清嗓子,“就花枝,移酒海,今朝不醉明朝悔。且算欢娱逐日来,任他容鬓随年改。醉翻衫袖抛小令,笑掷骰盘呼大采。自量气力与心情,三五年间犹得在。”
话音刚落,含巧急道:“不算,不算,秋棠姐姐这是作弊,拿古人的东西来蒙我们。”
“你怎么知道她作弊?不然你做一个?”茜雪在一旁掩面而笑。
含巧得意一笑:“我做得不好,不过我曾在我家姑娘的案桌上看到过这首诗,名字就叫什么就花枝,是那个叫白,白什么来着写的。”
“白居易。”蜜秋轻笑了一声,“算了算了,我们一群丫头,学什么风雅之士,安安心心把主子伺候好了才是正事。”
秋棠忙借梯子下台:“对对,蜜秋姐说得对,我们伺候好主子才是正事。”
“看来大姑娘最近心情也不错。”含巧拿着杯子晃悠晃悠,打趣道。
茜雪点了一下含巧的额头:“就属你是明白人。”
含巧模着额头,嘟着嘴:“你们就欺负我最小。”
“你小,不欺负你,欺负谁。”秋棠走过来,把胳膊支在含巧的肩头,笑道。
“你们,你们……”
含巧话未说完,一行人哄笑起来。
之后几个丫头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各自聊起来,虽然谈得都是各房的趣事,不过里面不乏抱怨的、讽刺的、无奈的……加上酒过几巡之后,话渐渐也说开了。
这场宴席吃了近一个时辰,含巧和蜜秋送了一行人回去后,两人最后进的榆萌苑。
“含巧,含巧……”
含巧跨进门时,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一个穿红衣黄裳的小丫头站在不远处朝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才来?”含巧伸着脖子,看见蜜秋进了屋,才转过身子,拉着小丫头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