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际,杜熙月就听见甘妈妈笑道:“周妈妈还站在院子里干吗,进屋吃茶吧。”
周妈妈被点了名,一行人的目光又投向周福荃家的,她咽了口唾沫,笑得有些不自然:“我们是准备进去的,只是甘妈妈您看这一院子的东西……”说着,她扫了眼满院的旧家具,道:“您看我们实在没找到能下脚的地方不是。”
“哦——”甘妈妈故意拉长声音,“这好办,我叫几个丫头把这些东西搬开就是。”
话刚说完,几个机灵的丫头就走到院子里,把散乱的家具大致清理了一下,终于清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来。
甘妈妈走了出来,把周福荃家的迎了进去,杜熙月跟在后面,就听见甘妈妈在前面好似拉家常一般说道:“还是二太太费心,给屋里添置了这些东西,只是可惜了都没用上。你也知道,华巷的东西多,搬回来后就占了一屋子的。所以周妈妈,这些恐怕还得有劳你再派人搬回库房去。不过,你放心,这些东西搬出来时都是小心翼翼的,保准全是好好的,您只管拿回去放着。”顿了顿,又道“本来我们回来就要去西院给二太太问安的,哪知道刚到静心居门口,就被玲珑叫到老太太那儿去了。王姨娘赶紧过去了,我这老妈子便留下接待几位,周妈妈不会介意吧?不少字”
说话间,甘妈妈已经踏上台阶,走到门廊下,路也一下子宽阔起来。
“瞧甘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二太太说了,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王姨娘愿意回来,老爷、太太高兴还来不及,老太太那边最最高兴见到人丁兴旺、一家团圆的美景了。主子好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福分,要论年龄,我还该叫您一声老姐姐哪。”周福荃家的脸上堆满笑容,道。
只是在一旁的杜熙月,怎么也没看出她眼里有半分笑意。
接王姨娘时扑了空也就作罢,这会不但把二太太的给的家具扔到院子里,连屋主人都不在,还派个管事妈妈来接待……以杜熙月对周福荃家的了解,这些年在府里蛮横惯了,平日里要是让她有半点觉得不舒坦的,她早就发作了,偏偏这会她得忍着,不但忍还得不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来,怕是周福荃家的心里气得牙咬咬的了。
杜熙月想着,又偷偷瞅了眼柳姨娘,她虽然自始自终没说话,可眼睛一直没闲着,时不时看一眼那些放在院子里的摆件,眼里露出羡慕的神情。
被二太太冷落了这么多年,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呢?杜熙月不用猜都知道,柳姨娘屋里必定没几件像样的家俬和摆件,只要不破不坏能用就成,哪里还挑得上是什么材质做的。
“这些个东西不要,倒真是可惜了……我想求还求不来呢。”柳姨娘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
话音虽不大,可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柳姨娘的话,我就不爱听了,把二太太说得很刻薄似的,昨儿不是才赏了个玉簪子给你吗?”不跳字。周福荃家的回头,狠瞪了她一眼,提高声音道。
柳姨娘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尴尬地笑了笑,模了模头上那根鎏金的玉簪子。
杜熙月这才注意到那簪子,翡翠如意形的,包鎏金的簪头坠了个翠玉珠子,插在发髻中虽有种贵气感,但那材质和王姨娘的那支一模一样的鎏金玉簪子比起来,就稍差了些。
她记得甘妈妈说过,这簪子是有年过年,老太太送给东西两院的太太们,而王姨娘那支是后来补送的。
原先她没见过二太太那支也没多想,现在看来,心里便纳闷起来,怎么王姨娘的东西比二太太还好?当然二太太应该是没见过王姨娘的那支,否则这两只簪子也不会安安稳稳保存到现在。
月巧似乎也看出什么端倪,拉了下杜熙月的衣袖,伏在耳边小声道:“二姑娘,柳姨娘那支簪子我看着眼熟。”
杜熙月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话。
月巧会意,跟着一行人鱼贯进了屋里。
堂屋摆设简洁,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对黄花梨方杆四出头椅和一张红木翘头案正对大门,案桌上只摆放了个錾刻镂空花纹,五兽头脚银熏香炉,余烟袅袅,飘出股细细的白脑香。一个还未放满摆件的黄花梨多宝格把里间和堂屋隔开,透过格子正好看见挡在床前的金漆点翠的三面玻璃围屏,引得柳姨娘好一阵赞叹。
“甘妈妈,我看王姨娘屋里还空得很嘛,哪里说得东西多得摆放不下?”周福荃家的把屋里环视了一遍,脸上笑着,语气里却多了几分责问。
甘妈妈也不恼,笑道:“家具摆件这些的,我倒不是很懂,不过屋里的东西够用就好,王姨娘的意思是帮着二太太节约家用,那些家当摆设先留着,日后有哪房坏的损的,需要换的,外面那些都可以用上,又何必在这儿浪费。”
这理由合情合理,周福荃家的撇撇嘴,白了眼院子里的家具,没再说话。
甘妈妈见周福荃家的占了下风,转了话题:“都进屋喝茶吧,我叫丫头们泡好了花茶等着各位呢。”
周福荃家的轻哼一声,先进去了。
柳姨娘特意走慢一步,等着杜熙月过来,在她身边低低说了句:“府里都说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果真如此。”
杜熙月抬头,正好对上柳姨娘的眼睛,那双黑眸里露出艳羡的神情。
“柳姨娘说笑了。”杜熙月颔了颔首,进了里屋。
柳姨娘跟在后面笑道:“难怪四丫头老在我那儿提起你,倒是个特别的。”
提起我?特别的?杜熙月暗暗发笑,四姑娘和她住在榆萌苑这么些年,就没有和她有过半分姐妹之情,说白了不就是生母的家世背景的差别造成的。再说,四姑娘能在柳姨娘那说自己的好吗?她偷偷瞄了眼柳姨娘,见她的目光还游移在那副玻璃围屏上,便无奈地笑了笑——
这会知道王姨娘的实力,才想着来抱大腿,帮着四姑娘来示弱、讨好。那先前干嘛去了?
老人说,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真是一点不假……
“熙丫头,过来坐。”
杜熙月被甘妈**邀请拉回思绪,她抬眼,就见甘妈妈坐在王姨娘的位置上,拍了拍炕榻,示意她去另一边坐。
接着,她又见两个丫头搬了锦墩子给周福荃家的和柳姨娘,便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等人都坐下了,甘妈妈开口道:“今儿这茶倒是个新奇玩意,据说泡开来就成了一朵花,而且颜色不同,我是不知道你们茶盅里现在是什么颜色的花儿。”说着,她把自己茶盅端起来,揭开茶盖拂了拂,花茶在茶汤里浮浮沉沉,如晚霞般绚烂的彤色映在甘妈妈眼底。
她脸上露出笑意:“我的是红色。”
柳姨娘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也学着甘妈**模样揭了茶盖,然后发出“呀”一声惊叹:“我是个女敕紫的。”说着,她又转向周福荃家的:“周妈妈,你看看你是什么颜色的?”
周福荃家的不屑地看了柳姨娘一眼,嘀咕道:“不过是个会变色的花茶而已,就喜成这样,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音量不大,可屋里人听得清清楚楚。
柳姨娘脸一阵红,装作什么没听见似的,端起茶盅喝水。
甘妈妈挑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转了笑脸:“周妈妈何必认真,喝个新鲜而已,不过味道却是很一般。”
杜熙月没急着看自己的,扶着茶盖,细细品了一口,果然如甘妈妈所说味道一般。
柳姨娘也喝了一口,笑道:“我那儿平日里杯里能漂几片茶叶就算不错了,也尝不出什么好不好。”
甘妈妈接着道:“这茶是王姨娘从一个高僧那儿得到的,叫做‘预花茶’,说是花茶的颜色便能解读出一个人将来的旦夕祸福。”顿了顿,又道,“当然这也是传闻而已,我和王姨娘在家偶尔也拿出来泡泡,每次泡出的花茶色都不同,你们也自是不必放在心上。”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新奇玩意。”柳姨娘眼睛一亮,作了个祈福的手势,“我看我这粉紫颜色不错,只求上苍能让我这辈子平平安安才好。”
说着,她又转向杜熙月:“二姑娘是什么颜色,还没说呢。”
杜熙月揭开茶盖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我这……”
话音未落,就见半天没吱声的周福荃家的忽然重重地将茶盅搁在小几上,什么话也没说,倏地站起身就出去了。
这是怎么了?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柳姨娘好奇心重,把周福荃家的那杯茶拿过来瞧了瞧,低呼了声“妈哟”,就赶紧地把茶盅放到周福荃家的位置上。
“咋啦?”甘妈妈问道。
柳姨娘蠕了蠕嘴,半晌才说:“还是甘妈妈自己看吧,这个,这个我也说不好。”
月巧胆大,走过去看了眼,蹙了下眉头,又回到杜熙月身旁:“可是怪了,周妈妈花茶不但颜色怪异,就连样子也怪异。”
甘妈妈正色道:“你这丫头快说怎么回事,不许吓唬熙丫头。”
月巧道:“回甘妈**话,我可不敢唬二姑娘,只是我从未见过黑瓣白芯的花茶,而且还有几片花瓣缩在花心盘上,像个哭丧脸似的。”
“对,对,我以为我眼花,原来你也看出来是个人脸啊。”柳姨娘仿佛大松口气,急急道。
“不过是杯茶,搞得跟仙说似的,行了行了,既然她那杯茶不好看,就找人倒了吧。”甘妈妈说着,吩咐下去,再给周福荃家的拿一包上好的毛尖当作赔礼。
之后,一屋人又吃茶吃果子,好不热闹,没多会就把周福荃家的这茬给忘记了。直到吃过晚饭,挨到酉时末才散的。
“今儿可惜了,去了静心居还是没碰见夫人。”在路上,月巧跟在后面,说道。
杜熙月停了停脚步:“八成母亲留在老太太那儿吃饭了,这么些年总归还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静心居呢?”
“也真是难为夫人了。”月巧叹口气,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姑娘,你今天那花茶,还没说是什么颜色呢?”
“五彩的。”杜熙月道。
“什么?”
“五彩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五彩的代表什么?”月巧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杜熙月轻笑了一声:“谁知道代表什么,甘妈妈不是说了吗?不过是个传闻罢了,你还当真吗?”不跳字。
月巧笑了起来:“我看姑娘不当真,可有些人却当真了。”
杜熙月笑而不语。
黑瓣白芯代表周福荃家的之后都要开始走霉运了。但这不过是因为杜熙月再生一次,便知了这个结果。可为什么自己的却是五彩的呢?
又是代表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杜熙月心里久久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