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摆饭！”苏雯伊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桌子旁，虽然心里气的慌，面上却淡然镇定。二爷虽然没拿她怎么着，可是当着一屋子的下人打她的丫鬟，还叫她学规矩，这不是比当众掌她嘴还狠么？以后，叫这府里的下人怎么看待她？
说到这些下人，苏雯伊更是暗自冷笑。按理说，邱二爷是嫡孙，身份不是一般的矜贵，习常的生活方式和忌讳，这些个仆从们哪里会不清楚的？偏偏他们就装瞎子扮聋子去了，既不提醒她这个主子，也不拦着青莲，任由着事态朝恶劣趋势发展。说穿了，不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么？
迎高踩低，恐怕是所有大宅院里的通病吧。
可是，这会儿要是自己先泄了气，日后还怎么在这个家里立足？还不都当她是软柿子了，个个都能捏扁了搓圆了去。
听到继续摆饭的吩咐，紫萱明显愣了下，再瞧她淡定神闲，仿佛山崩地裂于眼前也面不改色……心中不由惊诧这位二女乃女乃的好修养，居然这个时候还吃得下？
苏雯伊见她迟迟不动，也不着急，只微微坐直了身子，淡淡道：“二爷的话你们都记下了吧？所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赏罚不明不能服人心，咱们府上也是一个理。谁有功劳自然少不了赏赐，相反地，谁敢坏了家规就是和邱家过不去，必受惩罚。”
那“规矩”二字咬的格外清晰，略略的拖音夹带着世家主母的威严。
紫萱心下一紧，忙低头继续布菜，不敢有所怠慢。
屋子里静悄悄的，更衬着院子里的掌掴声，声声刺耳。而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二女乃女乃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仿若一个没事人一样，似乎都觉着这个主子不一般！
不是一般的心狠啊！
一顿饭，在极其难捱的气氛中告一段落。苏雯伊轻放下白玉筷子，其实她进食并不多，一来是身体本身略有不适，吃不下多少；二来，此刻被一双双眼睛盯着瞧，她的心都是高高悬着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摆弄得体的姿态上了，哪有功夫去品尝美味佳肴。只是一口饭菜细嚼慢咽着吃，才耗去了不少时间。
见苏雯伊结束了用饭，紫萱招了招手，早有仆妇端了漱口茶水前来，苏雯伊一一用过。紫萱又命人撤了饭桌，端来清水和巾帕伺候着。
这时，屋外进来一个小丫头，行了一礼，道：“二女乃女乃安”
“何事？”呷了一口清茶，苏雯伊瞟了她一眼，看她穿着打扮应该只是个二等丫头。
“回二女乃女乃话，是二爷吩咐奴婢过来寻紫萱的。”
听到是邱天恒派来的人，苏雯伊不由警觉起来，但见这小丫头神色平常，她的一颗心也就没那么乱跳了：“二爷现在何处？”
“刚刚三爷那边打发人来过，说是请二爷过去赏花。二爷已经动身过去了，临走时有吩咐，让紫萱立即打扫下书房。”
“打扫一下而已，随便使唤个丫鬟不就得了？”苏雯伊心中好奇，打扫卫生的活儿不应该是粗使丫鬟该干的吗？
小丫头依旧低着头，不敢抬眼，但说话的口气明显软和了不少，甚至隐隐带着羡慕之色：“二爷的书房一向只有紫萱，紫蝶和紫衣三位姐姐能进去，紫衣姐姐犯了错正在受罚，而紫蝶姐姐随二爷出门了，所以二爷才吩咐奴婢来寻紫萱姐姐。”
苏雯伊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心中却思量着，那个书房是不是自己也要躲得远远的才好。
紫萱闻言，并未立即回话，依旧有条有序的指挥仆妇清场，只留了一个端盆的伺候主子盥洗，直到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理顺了，这才福身道：“二女乃女乃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这就退下了。”
苏雯伊知道这个紫萱是悦心阁的一等大丫鬟，时常陪伴在邱天恒左右，现在瞧着她做事利索，有条有理，说话也极为得体，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儿，心里倒有些欣赏她了。知道邱天恒要使唤紫萱的，也不强留着，淡淡道：“去吧。”想了想，又补充道，“去取些活血化瘀的膏药给紫衣和青莲吧。”
她这话是对着紫萱吩咐的，料想她是个知事儿的伶俐丫头，断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阳奉阴违的。但是吩咐其他的人去办，她反倒没那么放心了，单单瞧着今天的事儿就知道这里是一群怎样的奴才了。
“是”紫萱欣然应了，忽然又想起大太太似乎并没有安排人手伺候二女乃女乃，便又看了苏雯伊一眼，踌躇道：“二女乃女乃，紫萱斗胆为紫衣和青莲求个情，念其初犯，还望二女乃女乃开恩，容许二人进屋伺候吧。”
苏雯伊正愁拿捏不好时机，落人话柄，没想到这个紫萱倒是通情达理，心思缜密，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不免更欣赏她了。苏雯伊哪里知道，紫萱不过是得了二爷的吩咐，担心没有个知己的人在她身边，又会出别的乱子来。这一日的工夫下来，紫萱大约也能感受到，她家的二女乃女乃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倒不如承了她这个面子，还悦心阁一个安宁。
“眼下人手不足，就暂时依你所言吧，等二爷回来还须再禀报一下。”
“是。”
苏雯伊挥手屏退了屋里一干仆从，独自回到耳房休憩。折腾了一天，身子骨都快散架了似的，也不知道为何，平白的就是觉着累，累极了！
躺在软榻之上假寐，思绪却纷飞如絮。
早上才说会尽自己所能护青莲周全的，可是她做了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没有权势，不讨夫君欢心的她，明知道青莲是无辜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拖下去挨了打。
正想着这些烦心事儿，青莲已经打了帘子走进来了。
看着嘴唇苍白的青莲，苏雯伊心头微微收紧，实在不忍再往上瞧那张红肿淤青的脸蛋了。“是我无用，苦了你了。”苏雯伊猛然闭上了双眸，神色抑郁，内心悲痛。
主子不得宠，奴才必定跟着受累。奴才得不到保障，必然违逆主子，或阳奉阴违，或直接背叛，两世为人的苏雯伊岂能不知晓这个道理？再说了，青莲本就是替她挨的打，所以，于情于理，她必须做点事情来弥补！
青莲瞧见她自然流露的悲伤，吃了一惊，喃喃的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来。半响才颤抖着说道：“是奴婢没有学好规矩，连累二女乃女乃受责。”
听她不再称呼自己为大小姐，而是和府里的下人一般，都称呼她为二女乃女乃，苏雯伊心中了然，想来青莲刚才挨罚之时，顺便又领教了一些“规矩”。
“很疼吧?”
“已经上过药了，不疼了。”知道膏药是苏雯伊求来的，青莲打心眼里感动。她只不过是个小小丫鬟，在苏家的时候就常常挨打挨骂，这点小伤简直是小儿科了，哪里会想到一个主子竟会这般关心自己。
她的一颗心早在被苏家人安排“陪嫁”的那一刻，便开始自我封闭了，加上长期的自我催眠，她认为任何疼痛都是可以麻痹的，只求快些了结这一世的痛苦。
可是，谁又料到，新婚夜大小姐悲痛欲绝，差点撒手人寰了，她这才意识到，大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陪嫁丫鬟一样得陪葬，不得善终。
她忽然感觉，在死亡的面前，她更倾向于有疼痛感的人生。随后，又发现这位大小姐醒来后似乎也不一样了，就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对她也是极为信任，极为善待的，于是生平第一次对“将来”产生了憧憬，她的那颗麻木的心似乎又有了一丝蠢蠢欲动……
见青莲的脸色有些异样，苏雯伊只当她是不舒服，便轻声道：“看着你上过药了，我也放心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同时，她心下琢磨着，明儿该采用什么方式才能凿开冰封一样儿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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