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家和顾家原本就隔得不远,四女乃女乃刘氏趁着乱儿便从顾家的小花厅后面的偏门穿了出去,这会儿正在耳房里一面帮着捻线儿,一面陪着年迈的母亲说着话。
“你就这样莽莽撞撞地过来了?就不怕那二女乃女乃见不着你的面儿,回去了在你婆婆跟前嚼舌头子?”
“有顾大*女乃那号人物在,还怕怠慢了她不成?再说了,我已经嘱咐过绿萍了,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刘母听着四女乃女乃的答话,头也不抬,自顾着拿起针线在一块上好的锦缎面上绣着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儿。人虽老了,眼却不花,针线走的极快又极准,四女乃女乃瞧见了连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儿,逗得刘母不住摇头失笑。
终于抬起头来,刘母看着眼前的女儿,到底难得见上一面儿,终是舍不得把话儿说重了半分,只面色和缓地责备了一句:“你都嫁过去几年了,怎么做事情还是没个分寸的?”
“娘,我这还不是心急过来见您嘛。”刘氏一脸的不以为然,刘母也不好再苛责女儿了,毕竟这时间有限,按照规矩来说,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来是需要通知夫家一声的。四女乃女乃此次只是顺道回来看望父母,而且还有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二女乃女乃搁在顾家,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在家里呆久了。
刘母自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只点拨了女儿几句,便谈起了正经事来,“这回顾太太设宴,你那两个小姑子怎么没来凑热闹?”
“唉,我就是为了这事才来找您商量的呢?”四女乃女乃叹了一口气,坐在刘母身边的杌子上,刘母听说女儿有事相求,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聚精会神地看过来。
“顾太太这回宴客也未免太突然了些,等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准备了……”
“这么说,顾家那边事先没有通知你们?”刘母诧异了一下,又道:“先前不是说,顾家有意和邱家结为姻亲吗?”。
“谁知道呢?”四女乃女乃皱了下眉,“听顾大*女乃说,顾太太宴客也是心血来潮的想法,可是我瞧着今个儿过来的人八成都是和我们目的一样的……而且顾太太一直不肯露面儿,说是身体不适……”
刘母一时沉默了,半响才吐喃道:“如此说来,要和顾家结亲家的还不在少数了。”
“就是。”四女乃女乃点点头,一脸沮丧地抱怨起来:“我早前就和四爷说了的,先把五莲的婚事定下了,再去谈永平侯府那边的事儿。就怕那顾家听到了什么风声,有了别的想法。这下可好,顾家今个儿请来这么多人,基本上都有闺女儿待字闺中的,您说说,那顾太太是什么意思嘛?明摆着,是要给邱家脸色看么。”
“之前谈得好好的,也不见得说黄了就黄了。”刘母见女儿着急的模样,赶紧出言安慰。可是她依稀也记得女儿曾经提过,四爷并不看好顾家。只怕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想着攀交永平侯府的人的吧。
“哪里是谈过婚事的?邱家两个姑娘都是庶出的,之前也就随口提了一下罢了……您不知道,如今襄阳那边的几个铺子都不行了,邱家想着襄阳的生意,才决定走这一步的。做大做小也无所谓了,反正只要是嫁给顾家的两个正经的少爷,这事也就成了……”
“你是怀疑那顾家看不上邱家女儿庶出的身份,所以才故意宴请你们来的?”刘母见女儿笃定地点了点头,嘴里随即冷冷哼了声,似乎是对这些大门户的做派有些不屑,但眼里却是亮光闪闪,凑过来小声出主意道:“这事啊,你也别急,想个法子把五莲和六莲过继到大太太名下,到时候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过继到大太太的名下,也就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小姐了,那身份自然不同往日了。
“让大太太接受五莲和六莲?这怎么可能?”四女乃女乃惊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刘母却不以为杵地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只要大老爷想要得到襄阳的生意,那么大太太还有什么不肯照做的?”顿了顿,又说,“四爷处心积虑的,不就是为了给两个妹子找个好婆家嘛……”
找个好婆家和体面的身份之间,似乎确实有着成正比的关系,至少这个时代的人都会这么认为。可是刘母却用上了“处心积虑”一词,颇有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都看得穿的一种无奈。
四女乃女乃脑中一阵空白,攥紧了手心望着自个儿的母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有些话,她还真说不出口。想到大太太的为人,想到这些年府里无故失踪的人口……四女乃女乃根本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邱家比刘家不知体面多少,所以四女乃女乃虽然嫁给了邱家的庶子,却有正妻身份,这在小户人家看来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只是她这几年如履薄冰地生活着,越来越感觉到在华丽的布景下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母亲的归宿远远比她强百倍
只是这话儿要是说出了口,母亲又该担心她了,所以四女乃女乃最终没有选择继续抱怨和诉苦,而是坐下来转移了话题,只聊了一些其他的家常话儿,无非是子嗣的问题……
顾家的宴席摆在花厅前面的小花园里,皆是三人一桌,矮桌上摆了几碟精细的茶食和新鲜的瓜果。顾大*女乃喜笑颜开地看着自个儿的战利品,又下意识地瞅了瞅坐在她下手的邱二女乃女乃,眼里不由划过一丝亮彩,悠悠道:“邱二女乃女乃今个儿手气真不赖。”
“呵呵,是啊。不过,看来好运现在都溜到顾大*女乃那儿了,瞧我都连输了四五盘了。”
苏雯伊被逼无奈,只得上桌子陪着打牌。由于她带来的银两并不多,想着顾家人打牌的赌注还是挺大的,为了避免会出现的尴尬,于是她采取了先赢后输的战略,既保存了自个儿的面子,也不至于让顾大*女乃和陪玩的官太太们失望。
等到宴席开场时,苏雯伊还故意把最后赢的一小笔银子输了出去,如此一来,正好几个人打和了。
“邱二女乃女乃还说不会打牌呢,我瞧着呀,就是个高手,呵呵……”一个贵妇笑道,苏雯伊懊恼地叹了一气,“还说呢,这不都输了出去?”
另一个贵妇也玩的很尽兴,因为最后一把苏雯伊就是输给了她,见状后连忙安慰说:“哎哟,这打牌嘛,输输赢赢的,谁知道下一把谁是赢家呢?”又邀请道:“以后得了闲,常来我们府上玩玩牌。”
苏雯伊微微含笑,她知道能和顾大*女乃同桌玩牌的都是和顾大*女乃一样的官场贵妇人,所以她们的夫君不管大小都是个官儿,所以她才没有赢她们的钱。
后来经过了解,她才知道,原来这两个贵妇人竟是江陵知县的妻妾。于是,苏雯伊和她们相处时,更为谨慎小心了。
小花园里的戏台上逐渐热闹了起来,苏雯伊陪着同知县的两个妻妾聊着天,张望了下四处,随口问道:“对了,怎么不见顾太太?”
今个儿既然是顾太太宴请的宾客,怎么就不见主人的照面呢?苏雯伊觉着很是奇怪。
“一早儿还好好的,突然就说身子不好,回屋里歇着了。这里就由顾大*女乃招呼着了。”
显然她们来得还要早
“那可要紧?”苏雯伊问道。
“老毛病犯了吧,应该没事的……”
苏雯伊见她们说的风淡云轻,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末了,几人起身朝小花园走去,一路上还是有说有笑着,显然这里并没有人担心顾太太的身子。
这时,青莲不动声色地从人群中挤到苏雯伊身边,苏雯伊稍稍顿了下,就听青莲突然喊道:“四女乃女乃来了。”
苏雯伊闻声瞧过去,果然看见四女乃女乃刘氏笑着走了过来,途中还和面熟的几个妇人见了礼。青莲趁着这个空档口的,悄悄对苏雯伊说道:“四女乃女乃是从后门出门的,绿萍去了又回了,据那丫头说四女乃女乃是回去看望病重的母亲了……”
苏雯伊听了微微蹙眉,这时四女乃女乃刘氏已经朝她走来了,“听说二女乃女乃今个儿手气不错。”
“没输也没赢的,哪来的手气?”苏雯伊笑笑,心里却寻思着四女乃女乃和顾家走的近,这样的场合应该是知道会打牌的,可是之前并没有提醒她一句半句的,更没有问她是否会打牌。若不是自个儿有前世的底子,今个儿赶鸭子上架后,岂不是丢尽了脸?当然,这里的丢脸指的是苏雯伊身上的银子带的不足。她不知道这些官家太太们随便玩玩也会有几百两的输赢……
四女乃女乃隐约也察觉到了苏雯伊的不快,笑了笑道:“早就听闻二女乃女乃在娘家时就是常玩常赢的好手,可顾大*女乃她们的牌技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呵呵,能够打个平手,正好说明二女乃女乃和她们是旗鼓相当,都是高手啊……”刘氏倒以为苏雯伊的不快是因为没有赢到钱。
苏雯伊听来却是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青莲,心道:怪不得青莲这丫头没有半分阻拦她的意思了。原来这个时代的苏雯伊也是个牌精呀?
又想起顾大*女乃看她的眼神,现下细细回味,果真有几分遇见知音的味道儿。
如此一想,苏雯伊便也没有理由责怪四女乃女乃的不是了,忙缓了缓神色,和四女乃女乃一同到小花园里听戏了。心里却在琢磨着,苏家大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原以为大家闺秀只会迷恋琴棋书画,哪里想到连打牌都是这么高的评价。看来,青莲只挑了重点的说,很多事情还并未有向她说明。
台上请的是江陵有名的戏班子,听说是今个儿才进府的,一直要唱到顾大姑娘出阁那天为止。
遗憾的是,苏雯伊并未见着即将成为新娘子的顾大姑娘。因为心根本不在曲调上,听了半场,苏雯伊便借口上茅厕,出来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听青莲汇报下情况。
“你说四女乃女乃的母亲病重?”苏雯伊由着青莲扶着朝小花园后面走去,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问道。
青莲微微点头,“之前就听下人们提及过,说四女乃女乃的母亲身子骨弱着呢,不然也不会只生下四女乃女乃一个女儿了……”
听青莲这么一说,苏雯伊倒是有些释怀了。还想着,要不要也去看望下老人家。只是转念一想,四女乃女乃又不曾提及此事,若是当真去了反而显得唐突——那四女乃女乃还不以为她是有意监视她了?
“不知道四女乃女乃有没有见过顾太太?”苏雯伊一面走,一面想着心思,不由喃喃了一句。青莲凑得近,便听了去,想了想,回道:“应该没有。”
“哦?你怎么知道?”苏雯伊诧异地偏过头来。
青莲道:“因为我刚才听到顾府的丫鬟说,顾太太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屋里睡着,根本没有人敢去打扰。就连卿姐儿吵着要见女乃女乃,女乃娘都不敢抱去呢。”
“卿姐儿?”
“就是顾大*女乃的女儿,二女乃女乃进府时不是见着一个小女孩么?”
苏雯伊蹙眉回忆了下,才忆起原来是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撒着娇的往顾大*女乃怀里钻的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家伙。
“这么看来,顾太太是真的身子不好了。”
苏雯伊淡淡一笑,绕过一扇拱门时,眼前的梨花开得正好,花色淡雅清新,一树树梨花亭亭玉立,见如此美景,苏雯伊不由松开了青莲的手,不知不觉念了一句:“院落沉沉晓,花开白云香。”
春风拂过,带起花颤叶动的轻响,和着微带甜糯的女音萦绕在空气中,别有一翻悦耳的妙趣。
“好诗好句”
突如其来的一个低沉的男音响彻。
苏雯伊怔了怔,回头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这里竟还有一位男子,不由心里一颤。并不想节外生枝,苏雯伊礼貌地点头,含笑道:“随口一吟,哪敢称好?”又说:“途径此处,一时兴起才进来看看的,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说着,便施了一礼,拉着青莲便往外走。
谁料那男子竟然挺身喊道:“诶,小姐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