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一时怔忪,立在窗前,一直等到齐妈妈进门来,才问:“是夫人的主意?”齐妈妈摇了摇头,“听说是国公爷的意思。”叶子衿大吃一惊。事实上不仅仅是她,一旁听着的紫苏几个,都面面相觑,似乎听见了最不可能的事情一般的诧异。
当初国公爷义正言辞的逼着她到了庄子上,现在却突然又叫她回去,这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同寻常。只是,国公爷下的令,纵使她不愿意,也没有违抗的可能。那宝塔尖尖上的人,又有谁,敢不奉承他的意思?
叶子衿满月复疑窦,还是忍不住问:“为何国公爷……”齐妈妈显然也有些不解,谁人不知这府上国公爷对二小姐最为冷淡,又一力将二小姐送出了燕京。只是上头的意思,也容不得她一个妈妈揣摩,只得说道:“听说国公爷身子不好,入冬以来病情加重,想见见小姐。”这么说,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可是,按照国公爷那顽固的性子,还是透着些许诡异。
倒也不是叶子衿喜欢胡思乱想,只是这事情实在是让人费解。就好比这世上最厌恶你的人,有朝一日,突然对你释放了善意。下意识的,当然会叫人遐想翩翩,最后想到阴谋论上去。
叶子衿作为在国公爷底下吃过不少苦头的人,首当其冲的,就会有这个想法。只是齐妈妈在跟前,她也不好大放厥词,只轻声问:“夫人没有说什么?”“没有。”齐妈妈看了她一眼,说道:“夫人只说让小姐不必急着上路,这天冷,让小姐等到天气暖和些了上路也不迟。”
叶子衿又是一愣。
这国公府上,怕是最盼望她回去的人,就是叶夫人了。怎么现在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让自己不必着急回去?想一想,事情好像都反过来了一样,叶子衿心中疑虑重重,也就说道:“这几日大雪,怕封了路,等过几日雪化了再说。”国公爷可能对她心怀不轨,可叶夫人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听她的,总不会有错的。
那齐妈妈想着叶夫人的话,对于叶子衿有意拖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不急不缓的说了句:“怕是时候长了,国公爷等得急了。”叶子衿眉梢微挑,“下大雪路不好走,这点国公爷想来也是能谅解的。”
齐妈妈也就不说话了。
叶子衿命人将齐妈妈和一同前来的一行人安置在了西面的院子里,饮了一口茶,问紫苏:“这事你怎么看?”紫苏自方才起就紧锁着眉头,想必也是觉得事情非同寻常,细细揣摩了半晌,却也只得出一个结论:“国公爷怕是有什么安排了……”
难道是旧事重提,让自己出家为尼?又或者是陈文的事情,传入了国公爷耳中,让他急急忙忙的想要拽着自己回去狠狠训斥一顿?如果是前者,叶子衿自能想法子应付。可如果是后者,叶子衿只能说,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火气这么大,当心短寿。
当然,诅咒长辈是不好的行为,叶子衿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吐露什么恶毒的语言,免得背负忤逆长辈的恶名。哪怕这屋子里的丫鬟,个个都是她一手教出来的,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证她们会守口如瓶。
“齐妈妈带来的那些人里,总有人听见过些风言风语。”叶子衿望着紫苏:“你去打听打听,横竖她们要在这地方住上几日,总能有口风露出来的。”叶子衿所说,正是紫苏所想,她很痛快的答应了。
叶子衿抱着手炉,还是觉得寒意一阵阵袭来,忍不住进了内室,缩入了被子里,“我捂一会,拿医书来我瞅瞅。”紫苏忙从书案上拿了叶子衿最常看的那部医书,递到了她手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叫叶子衿心里爬满了蚂蚁一般的难受。
人怕的,不是算计,而是未知的陷阱。
就如同现在,她明知国公爷让她回去是不怀好意,或许是有更大的苦头在等着,可是她无力抗拒。只要她还是叶家的人,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就永远也没有办法,忤逆国公爷的意思。
这一点,她在幼年因为顶撞了国公爷,而被关入柴房三天的时候,就发现了。
紫苑见着她脸色不好,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嘟哝道:“都卧病在床了,不知还有多少天活头,还想着折腾人……”叶子衿出乎意料的没有喝止她,反而一阵苦笑。就连脾气直爽的紫苑,也觉得国公爷没安好心……
“小姐,您看,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当着齐妈妈说的,才含含糊糊的叫您等几日再回去?”紫苏思忖了片刻,轻声问。叶子衿摇摇头,“我娘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若是当真有未尽之言,她大可以让小丫鬟来传话给我,不可能这样模棱两可的。”
紫苏神色一凛,“也就是说,怕是连夫人,也不知道国公爷心里的如意算盘了?”
叶子衿点头,“多半就是如此,国公爷想必是怕我娘拦着,所以连她也瞒着。”
紫苑满脸怒容,只是不敢说更过火的话,只恨恨的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这还让不让人安生了?”窗外的雪光,照进了屋子,让屋子里的亮堂不同寻常。叶子衿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如同这雪一样,带着丝丝寒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有法子的。”
紫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走了出去。
楚大夫坐在自己的茅庐里,看着窗外的雪,抿了一口热茶,在腾腾升起的茶烟里,他的容颜显得有些模糊。小童披着一身雪,带着一阵寒气推开门来:“好大的雪院子里的花怕是要遭殃了。”
“无碍。”楚大夫冷冷清清的说道:“明天春天,自然会重新长出来的。”小童这才心满意足的点头,“我还担心这兰花呢”楚大夫将一块茶泡放入了滚烫的开水中,看着那茶叶一点一点在开水中绽放,脸色平和又安宁。
一直到一阵咕咕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小童循声望去,就见一只雪白的鸽子,从半开半合的门缝里飞了进来,停在了火炉下。
“公子,这……”小童怔怔的望着那白鸽,一时挪不开目光。
楚大夫轻飘飘的瞟了那鸽子一眼,一把抓住,从鸽子脚上取下一个小竹筒,抽出一张小纸条,淡淡看了一眼,随手一挥,那小纸条就化作了片片雪花,同那人膝深的雪融合在了一起,寻不到一点踪迹。
小童一眨不眨的望着楚大夫,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奈何只是不能。
楚大夫的神色,再寻常不过,同往常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晚间,大雪停了下来。叶子衿心里祈愿它多下一阵子,这样便能名正言顺的多留几日了,可这雪偏偏不遂人愿,到了第二日,反倒是一个大晴天。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满是消融的雪水,一串串透明的冰钩子倒挂在屋檐下,让人走过时,不得不伏低了身子,免得撞上头去。
叶子衿就想起了少年时,最喜欢抓着冰钩子塞在嘴里,吮吸着冰水,虽毫无味道,却也觉得甘甜。想到此处,露出了温馨的笑容。蓦地又想起那一年在雪地里,莫语抓着一串冰钩子插入她满头青丝中,说是送给她的簪子。
面上的笑意,纵然是璀璨,也透着凄然。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呢?
没有算计,没有陷阱,那样祥和,宁静的一生?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纵然是没有国公爷阻挠,以她和离的身份,想要真正安定下来,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一生这样漫长,让她觉得,这十三年的时光,就犹如梦一场。
“小姐。”紫苏趁着她吃完了早饭回屋的时候,低声说道:“听说府上这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大事。倒是有一件事情有些蹊跷,据说前些日子,大小姐回府了好几趟,都是寻的国公爷说话,夫人那里,却是一趟也没有去过。”
“什么?”叶子衿脸色微变,“难道这是和她有关?”
“这就不知道了。”紫苏眉头微蹙,“不过近几日,大小姐却再也没有露过面。”
“不是为了避嫌,就是巧合。”叶子衿揉了揉眉心,望着那一片苍茫的雪地,轻声说道:“我倒宁愿是巧合……“紫苏神色一黯,终究是没有说话。
若是她,也希望这是巧合。
谁愿意被自己的祖父和胞姐,联合起来算计?
一整日,叶子衿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她甚至不敢想,叶子佩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如果可能,她当真情愿,叶子衿频频探访国公爷,仅仅是出自孝心。可心头最理智的那一处,告诉她,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夜色降临时,叶子衿一言不发的上了床,不同寻常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哪怕是心事重重,她还是酣然入睡。可有些事情,在短短一日内,她的确掩耳盗铃。
子夜星光璀璨,倒映在荷花池里,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隐隐有女子的哭声传入耳侧,声声催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