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微微的笑,“只是这么些银子,又没有个由头,难免叫人受之有愧。”
那两位妈妈听着,面色都是一松,满脸愧色的说道:“我们家老爷不知道冯安是小姐的下人,无意中起了争执,累得冯安受伤,心中一直不安,这两千两银子,既是我们夫人送给小姐的见面礼,也是赔罪的意思。”
既然肯承认打伤了冯安,那就皆大欢喜了。马员外毕竟是这地方的地头蛇,正如莫语所说,自己走了,这庄子上的人,却要继续生活下去。送上门来的钱财,又是自己该得的,为何要拒绝?
叶子衿自然没有得罪马员外的意思,也就低眉睨了眼宋妈妈。
宋妈妈心中会意,笑着接过了匣子,却也并没有多话。
那两位妈妈想不到这样顺利就将银子送了出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见着叶子衿又端了茶盏,忙退了下去。
等到那两位妈**背影消失在了院子里,宋妈妈才将匣子打开,递到了叶子衿眼皮底下,“小姐,您看看。”叶子衿低下头瞟了一眼,都是一百两的银票,厚厚的一叠。淡淡点头,“收起来吧。”
下意识的,又抚了抚自己的手镯。
这马员外倒也是个有心人,知道在这乡下地方,一千两的银票不好使,竟全部换成了一百两的。不过,这么厚一叠,如何保存,却又成问题了。视线掠过紫苏豆绿色的小袄,心念微动。低声吩咐:“将这些银票,缝在这小袄里。”
紫苏愕然,想到自己即将穿着两千两银子离开苏州,怎么想怎么怪异。
一屋子的人,穿针引线,慌忙将银票缝了进去。
末了,紫苏长长的感叹道:“一辈子也没有穿过这样值钱的小袄。”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叶子衿打趣道:“这小袄可万万不能淋雨,否则可就不值钱了。”紫苑扑哧一声笑,“这小袄的布料,还是小姐赏赐的,总能值上几文钱。”
紫苏一眼就横了过去。
叶子衿用罢晚饭,早早的便歇下了。这一晚她想起了许多人,冯显一家人,陈鹏媳妇还有她那病重的夫君,和妈妈,秋菊……
各色各异的人,一一在她眼前浮起,宛如浮光掠影一般。
或长或短,这些人都变成了她的一段记忆。
叶子衿从荷包里掏出了几个银锞子,吩咐宋妈妈:“将这银锞子,一个赏给冯显媳妇,一个赏给陈鹏媳妇,还有剩下的这一个,赏给秋菊。”那些银锞子,一个足有五两重。宋妈妈应了一声,分别将银锞子送了出去。
等到次日天明,一大早的,叶子衿就上了马车。捂着薄被,手里握着一卷书,昏昏欲睡。
马车咯吱咯吱的,一路前行,或许是因为前路渺茫的缘故,和上次回燕京比起来,叶子衿的心情低落了许多,因而也没有说说笑笑,只静静的坐在马车中,靠着车壁小憩。这次连宋妈妈也住了嘴,不敢再劝叶子衿说话了。
谁都看的出来,此刻她心情十分不佳……
约模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突然听见马的嘶鸣声,而后马车一个颠簸,似乎是陷入了大坑。叶子衿不曾提防,头一下子重重的撞到了车梁上,让她眼前一阵发黑,有些眩晕。宋妈妈几个人也撞成了一团,等到各自平稳了身子,正欲撩开车帘责问那车夫是怎生一回事,却被叶子衿阻止了。
“你们看——”叶子衿伸着手指,指着车帘。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惊失色。那绣着梅花的车帘上,此刻多了鲜红的几抹颜色,细细看去,那分明就是鲜血
“怎么回事?”紫苏神色大变,手指微微发抖,“难道是车夫的?”
“只怕是车夫,已经死了……”叶子衿脸色骤然发白,望着众人,缓缓说道:“我们怕是遇到强盗了。”此话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恐慌。事实上,叶子衿也并不比众人知道的多。她对于强盗的认识,仅仅局限于叶子辰滔滔不绝的,绘声绘色的描述中。
只知道那些强盗,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先在林子里埋伏,然后等马车经过时,就放冷箭,先射死车夫。等到马车里面的人因为疑惑下马车时,就会被他们趁机捉住。叶子衿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这时却听见齐妈妈尖利的声音:“怎么回事?”
叶子衿和自己身边的几个人,坐在前面一辆马车上,齐妈妈几个人,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想必这时候,她们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紧接着就是一阵杀猪一样的声音,“有土匪啊土匪——”
这声音很快戛然而止。
细细辩听,这声音是其中一个跟着齐妈妈一同前来的婆子的声音。叶子衿心里生出了阵阵寒意,扒着车壁,仔细聆听外头的响动。这时候随行的数十个护院已经察觉了强盗的踪影,俱拿起刀剑就冲了上去。
叶子衿听着车外乒乒乓乓的声音,不住祈祷护院们能解决那些强盗,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小姐……”紫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我们要不要下车逃跑?”“逃跑?”叶子衿苦笑,“就我们这一群人,如何逃跑?”
各个都是弱智女流,想要从这群强盗手下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如今,唯有呆在马车里,静观其变,才是最为安全的。就这样冒冒失失出去,说不准一个不小心中了冷箭,就白白送命了。
叶子衿心知躲在马车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护院们失败,强盗立刻就会开始搜马车。她已经不指望能保住财物,只盼着能保住性命才好。“小姐,我们拖住那些人,您一个人跑,兴许还能得救。”紫苑一瞬间似乎想到什么,咬了咬牙,拉扯住了叶子衿的衣裳,“小姐,待会我们一涌而下,您趁着那些强盗混乱的功夫,赶紧跑”
“紫苑——”叶子衿低低唤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紫苑的建议,让她心乱如麻。
紫苏很快就响应道:“紫苑说的不错,小姐,那些强盗都是眼红之人,等下我们下车的时候,将银子首饰悉数抛下车,您趁机逃跑……”“可现在外头是怎样的光景都不知道……”叶子衿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更何况我也不认识路,更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众人神色一凛,彼此对看了一眼。
木莲颤抖着手,慢慢撩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惟见到护院们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其间还夹杂着几个蒙着面的人,想必那些人,就是强盗了。木莲心惊胆战的放下了纱帘,低声说道:“这两旁都是树林,小姐若是跑到树林子里面,藏起来,兴许能躲过一劫。”
叶子衿长长的叹息,“纵使我逃到了林子里,又纵使那些强盗没有发现我,这荒郊野岭的,我何去何从?出了林子可能被强盗抓住,不出林子,落入别人手中,说不准还是生不如死……”说来说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哪怕她逃了出去,一个单身的美貌女子,独自前行,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被牙婆子拐卖了,不是卖入烟花柳巷,就是卖给那大户人家做丫鬟,或者做妾室。
无论哪一个结局,都是叶子衿无法容忍的。
尤其是在这寂寥无人之处,说不准还没等叶子衿绕出林子,可能就饿死在其中了。
紫苏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哭腔,“那怎么办呢?”叶子衿从头上拔下了金簪,塞入了紫苏手中,“你守在车门口,若是有强盗要上车,就拿这个,刺他的胸口。”又拔下了另一支金簪,递给了宋妈妈,“待会妈妈也是一样的。”
紫苏显然没有杀过人,听说要拿金簪刺强盗,脸色灰白一片。
叶子衿深深呼了一口气,“你杀过鸡没有?”紫苏一愣,点了点头。
“那就好。”叶子衿说道:“你就当是杀鸡,闭上眼,直接刺上去就行了。”
紫苏惨白的脸,愈发的白了下去,然而还是很硬气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叶子衿从怀中掏出莫语送给自己的紫玉簪,牢牢握在了手中。一支冷箭,蓦地钉在了车帘上。这样猝不及防,几乎擦破紫苏的脸。叶子衿吃了一惊,忙拉了她一把,“按住车帘”紫苏一惊之下,紧紧踩住了车帘。
叶子衿握着紫玉簪的手,沁出了一层冷汗。暗自苦笑,莫语绝对想不到,他送给她的紫玉簪,如今有可能,会成为令她丧命的利器。叶子衿打定了主意,一旦强盗冲了上来,露出了不轨之心,她立刻便举簪自尽,毫不犹豫。
她出身大家,落入强盗手中,也只能是生不如死,不如就这样一了百了,反倒干净。
只是心头到底有些害怕。
没有人面对死亡,还能坦然的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叶子衿陷入了恐慌中,只是努力维持着镇定,握着紫玉簪的手,紧得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