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神色一凛,转过脸去,问:“何事?”到底还是维持了大家主母的气度。
青黛脸色惨白,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惊慌,“二爷回来了,也不知怎的,惹得世子爷动了恼,抽了鞭子作势要打死二爷呢!”“什么?”叶夫人大惊,忙从榻上站了起来,“怎么闹成这样?”叶子衿紧随其后,扶着叶夫人的手腕,低声问:“是不是二叔在外头又闹出了什么事情?”
对于这位二爷,叶子衿仅存的印象便是那略显单薄的身子,苍白的脸色,还有整日不着家的习惯。从前也隐约听过家里人议论,这位二爷不好,偏偏就酷爱男风。常年累月在外头包养戏子,对此国公爷也是怒不可遏,可时日长了,早已麻木了。
也不知为何世子爷突然如此生气。
叶子衿本欲前去看看,但叶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去你大哥院子里坐坐,他们两口子也盼着你回来呢!”显然是要支开叶子衿。长辈的丑事,让晚辈瞧见了,总归是不大好。叶子衿温顺的点了点头,带着丫鬟们去了叶子辰的院子。
黄氏就坐在炕上,见了她来,也没有下床,但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喜,“你可算来了。”叶子衿见着她不似往昔,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了?”黄氏面色一红,垂下头,捏了捏她的手,“我似乎是有喜了。”
“真的?”叶子衿心中大喜,“几个月了?”“才将将上身,娘不让声张。”黄氏眼中满是即将为人母的光彩,熠熠生辉,“不然我也去迎你了。”叶子衿伸出手去,一下下轻轻摩挲着她的小月复,抿着嘴微笑,“可算是盼来了。”
黄氏微微颔首,又说道:“你大哥才出去了,慌里慌张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大哥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的?”叶子衿原本是想要找黄氏说说二爷之事,但她有孕在身,总不好叫她操心,便笑着打趣:“大哥说风就是雨的,横竖就是急性子。”
“你竟打趣起他来了。”黄氏笑呵呵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到底是有后背的人了,不一样了。”叶子衿脸上一烫,只狡辩道:“我几时变化了?”这下轮到黄氏掩袖而笑。姑嫂二人说笑了半晌,就听得黄氏细声问:“他待你如何?”
他自然是指宋宁默了。
叶子衿点点头,“他待我是极好的,只是和公婆有些不和睦。不过我们就要搬出府了,这些倒不打紧。”不在同一个屋檐下,自然不会有摩擦,只消在年节时维持场面上的基本礼节便好了。
黄氏倒也松了一口气,“我当初还担心你在晋王府不好自处的,如今看来这二姑爷也是个有志气的。”顿了顿,又说道:“你大哥在我跟前略提过一提,听他的口气,对二姑爷很是推崇,几时你让他们二人也见见,说说话。”
叶子衿忙答应了,丫鬟们端着乌梅汁上来,接过一小碗,吃了几口,便放下了。黄氏也放下碗,拭了拭嘴角,又说道:“玲珑的孩子,看光景似乎是不大好。”“怎么?”虽说不相干,可叶子衿心里还是一紧。
“你也知道的,陈家自出了李给事中那事,这些日子收敛了不少。不过也听说李夫人走了好些人家,没有一个乐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们家的,又听说陈侍郎身子每况愈下,陈夫人这才着了急,昨日还派妈妈来我们府上,想要接回玲珑的孩子。”
黄氏幽幽叹了口气,“不过见了那孩子,又有些犹豫,想来是嫌弃他腿疾。你也是知道的,玲珑这些日子一直恍惚,见了陈家的人,发了狠,竟将孩子扔到了水塘中,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捞起来,活着倒还是活着,不过高热,只怕是感染了风寒。”
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对孩子,有一种天然的仁慈。
叶子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这么说,陈家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儿子不要母亲了?”黄氏点头,“只是他们没想到那儿子双腿不一样长短,怕是又打了退堂鼓。”叶子衿眉头紧皱,“吃一堑长一智,这陈家竟似毫无长进一般。”
黄氏唯有叹息,“万幸你和离了,不然今日还不知怎样呢!”叶子衿也深深叹息,“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去打听打听,若是有人家愿意要这孩子,就将他送人吧。到底是儿子,跟着父母双全的,也还能有个好前途。”
原本满腔的怒气,只一心想着叫陈文好看,到如今,只觉得这孩子也可怜的紧。但还给陈家那是不可能的,叶子衿可不兴做这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事。
叶子衿话已经说下,黄氏自然无有不应的。
眼看着时候不早,就见青黛撩帘进来,说道:“小姐,夫人请您过去吃饭。”黄氏有喜,口味有异,已经不和旁人一桌了。叶夫人对于这未出世的孩子更是无比的珍视,早早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叶子衿便起身,跟着青黛出了门。一路上,一面走一面问:“二爷犯了什么事?”青黛四下里望了望,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二爷这些日子一直和唱昆曲的戏子在一起,世子爷前一阵才知道这事,一直隐忍不发。哪知今儿个二爷好容易回来一次,居然带着那戏子一道回府,世子爷一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红了眼……”
叶子衿顿时无言。
不管怎么说,国公爷都在病中,做儿子的这般,也实在是……
等回到叶夫人的院子时,饭菜已经摆了上去,叶夫人看着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可丝毫不影响她的兴头,温声问:“去和你大嫂说话了?”“是啊。”叶子衿点点头,嗔道:“嫂嫂有喜了,娘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
“才上身,不稳当。”叶夫人慈爱的看着她,“更何况知道你今儿个回来,何必费那一趟。”叶子衿扑哧一声笑,“这下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叶子衿点头,替她夹了一筷子茄子,“多吃些,回到晋王府以后,要好好和姑爷相处。”
叶子衿自然一一应了,丫鬟婆子早已替她收拾了住处,还是原来的院子。
叶子衿便说道:“我和他商量好了,住五日,您看怎么样?”回门时间又长又短,隔得远的住一个月也是常情。不过国公府和晋王府之间的距离只有两个时辰,再者回府以后就要搬家了,叶子衿也想早些搬出去。
“既然商量好了,那便这么做吧。”叶夫人透出了几分赞许,“两个人有商有量的,才好过日子啊。”叶子衿笑着点头,又问起二爷的事情来:“……现在怎样了?”叶夫人闻言便拉下脸来,“你二叔是个冥顽不灵的,死活不肯舍了那戏子,你老子气得浑身直颤,我好说歹说才拉住了。你二叔也犯了混,当即就拖着那戏子跑了。”
叶子衿正端着茶盏漱口,听了这话,几乎将口里的茶水喷出来。
“二婶那头如何了?”叶子衿轻声问。良人出了这事,身为妻子的二夫人自然也不好过。
叶夫人眉头微蹙,“还能怎样,不过是哭天抢地,我也懒得搭理。”叶子衿也没有多说什么,放下茶盏出了屋子。在回廊上走了一阵,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切都还如同她离去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她所珍爱的那些摆设,已经随着嫁妆被送去了晋王府。
叶子衿细细环视了一番,坐在窗前,听着风吹芭蕉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与此同时,宋宁默也独坐在窗前看书。不过他心烦意乱的,那书页上黑乎乎的小字,一个也无法入得他眼。一直以来都习惯了这样的静谧,可今日,却有些无所适从。这屋子里少了一个人,便少了许多的生气。
原来习惯热闹只需要须臾,而再次回到寂寥,需要漫长的时间。
宋宁默开始认为,他答应让叶子衿回去住五日是个错误的决定。一夜辗转反侧,身侧隐隐还有叶子衿留下的幽香。宋宁默翻来覆去一整夜,到了第三日,第四日,每日清晨,眼睑下一圈,都是青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五日,宋宁默早早的起身,还未用早膳便出了门。坐在马车上,却又有些不安。不过好歹是接叶子衿回府,再是如何不安,也只得压在心中。等到马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前,他心中跳了一跳。
门房见了马车,慌忙迎了上去。宋宁默整了整衣襟,大跨步的走了进去。
叶子衿正吃小点心,和叶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听说宋宁默来了,吓了一跳。算一算时候,他离开晋王府之时,只怕天还未亮吧。虽说吃惊,可叶子衿心里却是欢喜的,忙站起身来就要出去迎接。
一回头却见叶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脸上刹那变得滚烫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