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捂着自己滚烫的双颊,缩在被子中,无声的笑了。
“快睡。”宋宁默声音喑哑,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明儿个还要招待小舅舅……”叶子衿温顺的合上了眼,双手攥着他的一只手,只觉安心。暗夜中,宋宁默嘴角勾了勾,也进入了梦乡。
宫墙内,微风扶柳,高高的城楼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披洒了一身的月光。
悠悠箫声响彻皇城内外。
几回花下坐**,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良久良久,才垂下了双手,葱管一般的手指中,轻捏着一支玉箫。
次日天明,清晨的阳光似波光粼粼的湖面,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宋宁默半侧着身子,眼中含笑,一瞬不瞬的看着熟睡中的叶子衿。或许是睡梦中的女人如同才出世的孩子,叶子衿不时努努嘴,用头蹭蹭枕头又蹭蹭被子,如斯模样,倒叫宋宁默对未来的孩子多了几分期盼。
他是习武之人,本醒得早,只是实在舍不下这番风格,才一拖再拖。眯着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知道实在拖不得了,才撑着身子欲起身。只是一只手牢牢被胸前的女人攥在了手中,若要强自拉扯开来,必然会惊醒她。
尽可能的放轻了动作,几乎是一根根抽出了手指。待到抽出最后一根手指时,叶子衿忽的蹬了蹬腿。宋宁默慌忙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莹润的面庞。好在叶子衿只是含含糊糊嘟哝了一句,并未有醒来的趋势。
宋宁默松了一口气,慢悠悠抽回了手,手脚并用的从炕上爬了下去,没有丝毫动静。这和他从前一跃而起的作风可以称得上是天壤之别,甚至是非常的不便。可宋宁默却是一日日沉溺在这不便中,不可自拔。
人总会遇见那么一个,心甘情愿为她改变,并且会为了这种改变欢喜的人。
转过身,又掖了掖被角,才自去了净房洗漱。
晃悠悠出了院子,一眼便瞥见不远处的凉亭中,莫语独自一人,自斟自饮,不亦乐乎。宋宁默施施然走了过去,坐在石凳上,瞧了瞧手指,“孩子呢?”“乳娘抱着去吃女乃了。”莫语端着茶盏饮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只道你会起得早些……”口气里有浓浓的暧昧。
宋宁默脸色僵了僵,略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今日想去哪里耍玩?”“青楼吧。”莫语一脸的神往,“听说燕京的美女与江南不同,从前来燕京赶考,兵荒马乱,不曾好生领会,这次必要见识见识。”
“好呀。”宋宁默云淡风轻的斟了一盏茶,淡淡抿了一口,“我有一个朋友乃是个中高手,到时候让他随你一道去。”“那你呢?”莫语吹散了茶烟,“不一起?”“我没有那个习惯。”宋宁默戏谑的笑:“一条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千人尝,着实没有什么兴味。”
莫语扑哧一声笑了,片刻之后,笑意一点点散去,“我听说三皇子府上,最近有些不太平。”“嗯。”宋宁默丝毫不觉得奇怪,“不过是一些落魄的文人士子,不足畏惧。”“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莫语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我听说还有一些剑道好手……”
宋宁默轻轻笑了笑,“小舅舅以为,皇上隐忍至今是为何?”莫语会心一笑,端着茶盏,仰了仰头,“看来今日的燕京,不是从前的燕京了。”宋宁默但笑不语,片刻后,一盏茶饮尽,站起身来,望着那一片繁花,亘古沉默。
“子衿醒了没有?”莫语冷不丁开口问。
“还没有。”宋宁默垂下眼去,似能洞穿一切一般,“大抵到了正午之前就能醒来了。”
“那就不能告别了。”莫语点点头,大步迈出了凉亭。“替我和子衿说一声,我手头尚有些事情,就不能多呆了。”“不去青楼了?”宋宁默冷飕飕的问。“北国女子虽好,但我更喜欢南国女子的婉约温柔。”莫语背转身,笑了笑,“好好照顾子衿。”
“嗯。”依然是不冷不热的声音,“后会有期。”转眼间莫语的身影已绕过了层层花丛,挥了挥手,“再会了。”
宋宁默静静的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帘中,望着那蝴蝶飞舞的花丛,深深吸了一口气,仰面望着那湛蓝如洗的天空,愣愣出神。府邸外,莫语亲手套上马车,抱着孩子,靠在车壁上,合上了眼。
这燕京城,多待一日,怕是就多煎熬一日吧……
咫尺天涯,相见以后,却要若无其事,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或许,也是一种悲哀。
子衿,请恕我不能同你告别了……
叶子衿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自被子中活动了酸麻的手脚,慢慢坐起身来,眼睛过了好一阵才适应这光线。宋宁默自然是不在身边的,只怕是除了她本人,这府上没有人会这么晚起床。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叶子衿唤了几声。几个丫鬟忙推开门进来,或捧着铜盆或端着茶盅或摊着软巾,服侍她梳洗。叶子衿洗了一把脸,才觉有了些精神,转头便问:“少爷呢?”“出去了两个时辰了,刚刚在院子里练剑,这会去了书房。”紫苏笑盈盈的替她将凌乱的发丝挽成了松松的发髻,也不过只插上了一支玉钗。
“小舅舅呢?”叶子衿只觉在床上坐着似要闷出病来,热切的盼着能有人同自己说说话。“舅爷没来过。”紫苏笑道:“要不我们去请他过来?”“不,不必了。”叶子衿托着额头,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好。
“醒了?”宋宁默不知何时推门进来,修长的身子在地上落下了长长的影子。
“嗯。”叶子衿将头埋在双膝之间,闷声闷气的说道:“这日子真是无趣的紧。”宋宁默挥挥手,示意丫鬟们下去,在炕沿上坐下,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道:“小舅舅走了。”“什么?”叶子衿猛的抬起头来,嘴角微嗡,“怎么这么快?”
“说是手头还有事情。”宋宁默默默她的头,“就不同你告别了。”叶子衿眼中一黯,沉默了下去。“该用午膳了。”宋宁默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怜爱,“你正病着,可忍不得饿。”叶子衿本没有饿意,但见着他的目光,终究是忍不下心拒绝,只得默默点头。
照例是几碟清淡的小菜,难为厨房的下人们这几日还能换着花样做出来。细细品尝,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叶子衿素日吃辣味习惯了,一时吃这些清汤寡水的菜肴,实在有些无法适应,每样菜也不过夹了几筷子,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筷子。
又在宋宁默的注视下吃了几块点心,才算是消停了。等到喝下一小碗药汁儿,便托着下巴,长吁短叹:“可真是无趣啊……”从前还能做女红,只是宋宁默唯恐她伤眼睛费神,也不许她多做了。
“若是当真无趣,我们来对弈如何?”宋宁默暗暗叹息,面上挂着温醇的笑容,“这几**就暂且委屈些,在床上安安心心躺几日,等身子稳下来了,就能在屋子里走动了。”
自己的一时莽撞,反过头来还要叫他来安慰自己,叶子衿到底于心有愧,也就点点头:“那就下棋吧。”宋宁默忙命人端着棋盘进来,索性就在炕桌上摆上了棋子,“你可当心些,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叶子衿哪里听不出来他是在活络气氛,也就顺势笑道:“怕是你才得当心些,若是输在我手下,可是里子面子都没了。”一面说,一面拈起一粒白子,落在了棋盘上。“彼此彼此。”宋宁默落下一粒黑子,如沐春风的笑,“棋局如战场,可经不得半点玩笑。”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棋子已七七八八去了大半。一眼望去,棋盘上黑黑白白,交杂在了一起。两个人谁也不肯想让半步,黑白棋子就这样厮杀在了一起。片刻后,一粒黑子掷地有声,“我吃了。”
“我也吃了。”叶子衿不甘落后,揪掉了几粒黑棋子。宋宁默至始至终,面上都挂着微微的笑容,似乎两个人不是在对弈,而是在吃茶品茗那般悠闲。又是小半个时辰,黑白棋子之间,仍旧是势均力敌。
“看来是平局了。”宋宁默扔下一粒棋子,仰躺在炕上,“你一步不肯相让,我也一寸不肯失守……”叶子衿也觉这一句下的酣畅淋漓,笑了笑,“平局。”也学着宋宁默的样子,仰躺了下去,“下了半日的棋,可真是乏了。”
宋宁默转过头去看她,又慢悠悠转回了脸,望着屋梁,静静出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谁也不愿意打破此刻的静谧。
与此同时,宁王府内,却是一片沉闷之气。
府上上上下下,都是大气不敢出。正房内,几个服侍叶子佩的丫鬟,都是愁容满面。罗妈妈更是脸色惨白,扶着瘫倒在地的叶子佩,视线落在那一纸休书上,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国公府内也算得上是愁云惨淡。
二夫人自然是怀着一颗看热闹的心情前来正院,只是叶夫人正心烦意乱着,连几句场面话懒得理会,只旁若无人的命人收拾了空院子让叶子佩居住。国公爷倒是平静许多,只是发生这等事,到底有些面上无光,也是阴沉着脸。
二夫人自知触到了霉头,也就乖觉的住了嘴。叶夫人胸口一股闷气,却是冷着一张脸,说道:“我看过些日子,我们选个吉日,分府过吧。”二夫人一愣,慌忙看向国公爷。哪知国公爷却是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分府也好……”
二夫人又羞又恼。
没分府,二房的一切开支,都可以在公中领,一旦分府,一切支出都得自己承担,这可不是小事。尤其是二爷那不事生产,只知道在外面游荡的主子……
二夫人之前也有所察觉,但总想着不管怎么说,都得等到老国公爷丧期过去了再说,哪曾想到叶夫人这么快就提了出来。要知道叶子融如今还是待字闺中,二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盼着她的嫁妆越丰厚越好,这一旦分府,大房只需要给人情往来的份银罢了,嫁妆可是会大大缩水。
原本二夫人的嫁妆也有不少,只是老国公爷在世时,对两个儿子都十分严厉,二爷也不敢肆意从公中支取银子,只得哄着二夫人掏钱。二夫人是个喜欢看笑话的,却最不愿被别人看笑话,又不敢不给,唯恐和二爷闹起来,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去。也就由着他去了,到后来身边也没剩下多少银子。
这些年管家的又是叶夫人,二夫人没个正经营生,也捞不了什么油水,手头难免有些拮据。这要是分府,二房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一念及此,二夫人忍着臊意说道:“爹才去了没多久,早早的吩咐,难免叫世人笑话……”
叶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既然是一家人,就该患难与共才是……”二夫人哪里顾得了许多,连连称是。待到叶夫人又同国公爷说话之时,忙寻了由头离开了。一路上却是愁肠百结,哪里还敢再看大房的笑话。
叶子佩的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时,罗妈妈几人都犹豫了许久,不敢撩开车帘。
下了马车以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单单是想一想众人投来的目光,就觉得难以应接。只是这一关到底是逃不过,也只得硬着头皮扶着叶子佩下了马车,门前的石狮子,白色的灯笼,都没有改变。
只是和从前那种炫耀的心情不同,到如今完全是忐忑不安,几乎不敢进门。
门房的人一眼瞧见,早前也曾经听说过一些风声,看向叶子佩一行人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异样,仍是迎着她们进了门。叶子佩只是呆呆的,由着罗妈妈扶着,一步步朝前走。一直到了正院,罗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绷得更紧,在叶子佩耳边嘱咐了几句,见她木然毫无反应,心中一片冰凉。
叶夫人早早的便等着了,眼见着叶子佩一步步走近,心中一酸,别开头去。国公爷看了她几眼,厉声道:“见了父母,如何不知道行礼?”叶子佩只是浑然不知的瞟了他一眼,歪着头,不发一语。
国公爷面色僵了僵,想到当时所说的叶子佩疯了的话,终究是按捺了心头的恼怒,直挺挺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圆睁,盯着她。罗妈妈几个人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唯恐国公爷追究起来,怪罪到她们头上。
叶夫人心焦不已,同叶子佩说了几句话,见她只是呆呆的直视前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她,不知落在何处。终究是落实了叶子佩已疯了的事情,忍不住掩面,低低抽泣。半晌之后才吩咐莫妈妈:“将大小姐带到南边的院子里去,命人好好看管着。”
莫妈妈应了一声,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带着叶子佩去了院子中。那院子在国公府最南边,平时甚少有人往来。叶夫人唯恐出什么意外,派了数十个婆子看管着,又在外头安排了七八个护院。
如此一来,叶子佩等同于被监禁了起来。
叶子衿已听说了叶子佩回到国公府一事,但对于来人,也不过只有淡淡一句:“知道了。”紫苏在暗中问她:“小姐,要不要回去看看?”“不必了。”叶子衿摇摇头,不动声色:“我病尚未好,不得下床。”
紫苏暗暗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言了。
怕是叶子衿此刻活蹦乱跳的,也不大会乐意去看叶子佩吧。
倒不是她心中还有些怨气,只是落魄之人,疯狂之人的嘴脸,她已经不想在看。即便是想看,也不是现在这样不恰当的时候。一切,便都交给时间做主吧。眼下有更令她操心的事情。
随着宋思平逝去的日子越来越远,晋王府的世子之事,开始摆到了台面上来。
无论宋宁默想与不想,愿意与否,这都是无法逃月兑的宿命。
如今宋思平在是世人眼中是英年早逝,晋王府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便是宋宁默。世子之位,都只能是落在宋宁默头上。只是对于宋宁默那样的性子来说,这世子之名,非但不能叫他欢喜,怕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叶子衿只记得宋宁默说过,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在一切事情了结以后,游山玩水,不亦乐乎。继承这世子之位,随之而来的束缚自然也就增加了许多。还能否如同从前那般肆意妄为,怕已经是个未知数。
宋宁默却是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书卷,显得平静许多。
昨天有点事情,心情很不好,没有更新,很抱歉。
今天更新九千字补上,这是五千字,待会还有四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