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雨成盯住吕白说了个“完美”,就只是邪邪笑着,没了下文。
完美?这个世界存在完美的人或者事物吗?什么是美,美好的,美丽的,甚至无法形容却被人向往的。说白了,美不过是人的一种判定,完美就是能满足所有人眼光或人的所有向往的事物。完美的人,那即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说好、都说美的人。
吕白可从不觉得自己是完美的,但是如果被人说成完美,自己就赶紧谦虚地说“我并不完美,我有许多缺点,比如什么什么……”,这也不是吕白会做的。他只是觉得事分阴阳,美、丑不过相对而言,所以他没有说话,仍是默默地看着柏雨成。
柏雨成的笑容越来越邪,到最后竟然没有了笑,只剩下邪,那神情说不出哪里不对,反正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吕白,你什么都有!你有你父亲给你安排好的一切!你有高贵的血统!你有最正直的大哥!你有兄弟!有朋友!还有别人的爱!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命运很完美吗?!但这些我不在乎,更不在乎背些骂名,可是我做了那么多……偏偏就要什么也不给我留下,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决定谁应该被牺牲掉?!凭什么不问问我?!问问我的感受!!!”
这突如其来地一阵怪吼,柏雨成一脸的凶煞,一股股杀气从他身上绽出,吕白可以确定,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他也能捕捉到这毫不收敛的神人级杀气。
说些什么呢?吕白知道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的杀意,只是把手中的负屃剑握得更紧,暗自调息,尽快恢复着真气。
几天内两番来探萧夜谷,先是看到数百真人级人鼎,现在又发现了柏雨成的真实实力,外加确定这柏雨成与太晶地图大有关联,事态的严重程度已经非同小可。无论怎样,只要这个柏雨成想对九州不利,吕白就只有一条路能走——阻止他,不惜一切阻止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柏雨成突然一阵疯癫大笑,同时手上竟开始掐诀,前方的五只朱雀立刻凝成一团,向后疾飞。
吕白知道柏雨成这是要变招,赶紧挥起负屃剑。
“行!”
一条同样宛若飞沙的黄龙汇聚而成,不同的是,那些微粒不住流动,大眼一看那流动杂乱无章,稍微注目就觉得非常规律,可真要仔细看又觉得杂乱无章,可那杂乱无章中分明又有着规律可循……
柏雨成见到这条龙也是满目惊艳,兴致更加高涨,一面收回五只朱雀凝成的丹液到身前,一面喊道:“吕白!这回让你见识下真正的燃尽天海!”
燃尽天海,这是几年前他们在昆仑山诱杀人鼎时,那人鼎丹碎自爆前所施展的法术,被吕白用坎卦和离卦冲散,可那人鼎是刚刚丹成,与这柏雨成神人金骨无法相提并论。
吕白猛然刹住前面那条疾飞得“前”龙,给后面的“行”龙追上,吞吃。
柏雨成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行龙的变化,一边从火雷神戒中压出更多金骨丹液,与五只朱雀凝聚的丹液相合,很快便有一人多大,突然一扑,将柏雨成裹了进去。
而那条“行”龙吃了前面八条黄龙的集合,开始发生着超越之前所有变化的巨变,一时间水、木、火、土、金、雷、风,在相吸相斥,混沌有序不断转化运动的微尘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一条由奇异微尘组成、带着各种属性神力的黄龙,一边迅速变大,一边开始向柏雨成施出的火行金骨丹液球吞去。
燃尽天海吕白是清楚一二的,上次就差点形成层层球形火网,可以说是最厉害的范围性火术,真的施展出来,只有法术中心的人能得以幸免。
果然,柏雨成的燃尽天海没有停势,那团金骨真液一将柏雨成裹住,就开始放出一环液态火气,接着又是两环,角度不动,但圆心重叠都在柏雨成身上,紧接着四环,再来又是八环……
当火环一眨眼就是上百个,正在倍增,下一刻就要突破两百时,大成的“行”龙一口吞来!
“胡闹!你以为你是谁?!”柏雨成怒叫一声,倍增没有停下,一下就是一百二十八环放出,前面那些火环已经扩大到十多丈,交织着,像一团丝线,更像球形的火网,一下将“行”龙的龙头爆开,这就是燃尽天海,一旦发威,倍增之势不可阻挡。
“我以为我是人,仅此而已,”吕白语气淡淡,“既然如此,我们先完成之前达成的协议。”
只见那集各属性之力的“行”龙虽然龙头被爆,那所爆的空间内突然之间凭空的一震,就连燃尽天海的倍增之势都是一个定格,柏雨成也是定着不动。
一瞬,砰——!
其实是没声音的,只是给人感觉应该有声音,因为一瞬,张庆丰他们就看到,那个龙头凭空复原了,而咬在其中的那团火行真液也已经缩小到之前的状态。
“宙术!”柏雨成恢复过来后大叫道,其他人鼎上的神识告诉他,刚才那一瞬,他这幅躯壳以及躯壳里的真气和神识,全都倒退了……
“正是,古往今来曰宙,宙乃时间,时间即是描述事物运动的先后顺序和长短,要想真正达到操控宙的效果,那就要破解事物的运动性质,或者说宙术是运动之术的代称。”吕白解释着,又用宙术逆转了几次,使得那团丹液无法扩大。
柏雨成的神识在宙术中不断倒退,凭借联境的神识相合,从其他人鼎那里取回了失去的记忆,只觉奇妙无比。
这时,一个带着面具的人鼎从远处飞来,叫道:“吕白!求你了!我知道你能办到!帮我一个忙!!”
吕白无奈,冲他笑道:“你一会儿一个主意,能不能先把我们的交易做完?”
“什么交易?”人鼎疑惑道。
“我告诉你这‘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是什么名头,而你也不得提及……那件事情。”吕白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他母亲一事非同小可,绝对要确保不能泄露。
人鼎虽然带着一副白色脸谱面具,却不影响点头,连连几下,应道:“对!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那边柏雨成的燃尽天海也收了,吕白只得将“行”龙暂时盘旋在柏雨成身边,那招燃尽天海倍增之势过于神速,不能大意。
吕白理了理思路,开始讲解道:“这九个字,最早出自我们九州人族的远古祖先,是一位远古真人所言,这里的‘真人’可不光指神通修为,更主要的是说精神境界,这才是真正的真人,这位真人有言‘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意思是说,常常默念这九个字,可以辟除一切邪魔。至于和族那几个字?我懒得说他们是怎么弄来的了,反正我宁愿认为跟我们九州这个没关系,也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这位真人说了这九字真言时,和族和什么密宗还没有这说法,其他的说了也没意思。”
这时柏雨成已经将丹液收回,亲自道:“哦,原来如此,那你为何用这九字真言做名头?这九字真言一定很厉害,只是默念就可辟邪呢,看来以后要经常念念,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
张庆丰几人觉得好笑,就这个萧夜老怪最邪性,他还在那念上了。
吕白既然要跟人达成协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我对九字真言的理解也非常肤浅,只是借着对每个字的浅显理解,来给这九组黄龙命名而已,即便如此,也比和族那九字正宗许多,最起码没有错字,都是原版。”
柏雨成听得连连点头,兴致勃勃道:“对啊,你自然要比那些和族强得多,快说说你如何理解九字真言,如何与九组龙相对。”
于是吕白慢慢讲来:
临?水之龙
临,临危不乱;居高临下。寓意从事物发展的表象中提炼本质规律,掌握规律,即犹如居高临下一目了然,也只有这样才能临危不乱。阴阳中,阳为推动力,阴为规范推动力的规则,故而用“临”字代表重阴的水行。这组黄龙即为水行,极其阴寒。
兵?木之龙
兵,械也,即达成规则的工具,或者说规则的延伸。比如士兵就是要服从命令,遵守纪律;兵也代表军事行动和战争,战争本身就是政治的延伸,就是规划权利的一种阶段和工具;兵器也是身体和念头的延伸,如果没有战斗的想法,兵器只是静静地躺着,拿来耕田也行。规则越强、越正确、越符合事物的运动,则作为延伸和施展的兵也越强。故而兵好比木之生发,与临的关系又符合水生木。“兵”变成了木行黄龙的代称,生发、强化、治愈。
斗?火之龙
斗,本意便是两者打斗,可以参见古体。意味针锋相对,全面的对立,也就是最激烈的运动。运动即是事物之间相互参照下才得以体现,没有参照物谈何运动,而两者之间的运动,最激烈的模式就是对冲,即斗!战斗的“斗”的古体字形,便是描绘两者之间的冲突。五行中最具阳动的即重阳火行,而兵也为斗提供了更多动力,这符合木生火。“斗”是火行黄龙的代称,发散、燃烧。
者?土之龙
者,多做代词,有“这”的意思,或代指人、物、事,在这里者引申为“名”,名可名非常名,即抽象、提炼概念。也就是说,者是一种质上的界定,代表质得不同。同样都是长在人身上,就有手、脚、臂、腿、耳、鼻之分,这就是说在质和量的层面不同,命名不同。者就是拿来代指阴阳五行中,各个层级中的许多状态、事物、性质,者并没有常势,一切都是阴阳的相对平衡。故而拿“者”来代指阴阳平衡、代表质变的土。“斗”到最后,总要达成新的平衡,即“者”,也就是火生土。于是,“者”就成了土行黄龙的代称,平衡、质变、转化。
皆?金之龙
皆,全,所有,都。当用到“皆”字时,即是说许多事物都如何如何,等于把它们归为一类。这与金行的收敛异曲同工,收敛即是化零为整。有了“者”新的平衡和质变之后,才可以被“皆”所指,所归纳。否则刚要将某颗小麦的种子归为粮食,刚要说这粒小麦种子、那粒水稻种子、还有那些玉米的种子“皆”种子,可那小麦种子它就发芽了长成了新的小麦,变成了作物,还怎么“皆”种子?可见“者”与“皆”如土生金,“皆”代表金行黄龙,收敛、封印。
数?雷震之龙
数,有气数、天数、术数,数引申为量变。即前面五行的运转,可以理解为一轮量变,就好像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量变和质变也是这种关系,量变是绝对的,质变是相对的。质变不过是名可名,人为的划分,事物没有一刻不再在发生量变。但五行运转本身又是规则,这就是术数,就好像闪电,充满阳动,却在导体中体现纯粹的规则。“数”代表雷震之龙,打破、整合。
组?风巽之龙
组,结合,构成。不组不成势,或者说,何为组?结合在一起,构成一定的形势,才能算组。就如自然中的风,其实就是气流,就是阴阳交替中,微粒们汇聚起的势头。了解这“组”的过程,更能行于其间,游刃有余,犹如无孔不入的风。“组”代表风巽之龙,推动、透穿。
前?地坤之龙
前,与后相对,即对空间中,人所面对的那一面的描述,又是也代指空间。故而用“前”代表空间。地坤则是承载一切,也是空间的意思,空间承载了事物。物质需要空间,思想也需要记忆空间、想象空间、思维空间。万物都需要承载,都需要空间,地坤承载万物,就是如此寓意。“前”代表地坤之龙,宇术、空间之力。
行?天乾之龙
行,走也,引申为最基础最纯粹的运动,事物的运动都用时间来衡量,或者说时间本身就是对运动的描述,时间就是运动。天乾就是奔腾不息,赋予万物以动力,天乾就是万物运动的体现。“行”代表天乾之龙,宙术、时间之力。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这不过是我粗浅的理解,感觉正好跟这九族黄龙的属性有所联系,故而拿来做个名头,见笑了。”吕白说完拱了拱手。
柏雨成连连点头,抚着下巴仍在思考,突然,两眼如电,叫道:“妙啊!这比和族那些莫名奇妙的理解强多了,这样说来,我也觉得他们那九字,最好跟远古那真人的九字真言别有什么关系,他们那根本就是乱说,靠着密宗术的自我催眠,激发出一些潜能,就弄出个‘九字真言’,还用密宗的手印来配,真是可笑。”
吕白点了点头,略笑道:“也不必管他们太多,他们做的那些事,不自我催眠,良心上如何得安?只能通过膜拜他们的天王,祈求他们杜撰的神、佛,激发一点潜能,这本身就是邪道而已。”
“没错,邪道!”柏雨成说着,神情又邪了起来,道:“那你说我们这炼气修丹的,是不是邪道?”
“邪者修邪道,正者修正道。”吕白回答得很快,他一直不认为这九州的修真算是真正的修真,不过是将阴阳五行理论,运用在万物生克中,从而得到改变万物能力的修炼法门,离真正的去伪存真还有一层隔阂,也许薄如纸却捅不破,也许厚如山却一下过。
“那你的道是什么道呢?”
吕白就知他会有此一问,但还是蹙眉略微思付,缓缓道:“我说不出,我只能说我愿依从心中爱恨,愿仿效天地不仁而仁,凭借心中灵性辨别,在世人之悲喜中,受其引动却悲起即灭、喜起即灭,不被悲喜左右,坦然面对万千轮回,不偏不倚,不骄不躁,不悲不喜,这便是行中道之道,行道之中道,行道中之道……我讲完了,但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没能说出自己的道,我无法说出。”
“哈哈哈哈!”柏雨成仰天大笑,然后定定地看着吕白,道:“好一个道可道非常道!”
吕白则笑不起来,仍是一脸认真,道:“道本来就不是人所能言说的,道与人的先后关系也没人能证明,谁也不能证明大道造化一切,而不是他自己造化大道;谁能说明从梦中醒来不是入了另一种梦,只是更为连贯罢了;谁能确定感知和意识之外的事物?感知就好像一层窗户纸,有了影子便假定后面有东西,可真的把窗户纸捅烂了,未必就真的有东西,反正没了窗户纸,影子是肯定也没了的,最关键的是,窗户纸捅不烂……道可道非常道,第二个‘道’就是意识对感知的解读,然后再转化为语言,说出来给别人理解,即便别人理解了,即便别人意会了,可意识对感知的解读本身,就是片面的,因为感知无时无刻不在作用,人从其中解读得可能永远无法全面,无法得到本质。然而大道也可能就是随意识而创造的感知,意识、潜意识,感知、灵感,灵性……看,我又说不清楚了,但我知道这不是‘道可道非常道’那么简单,或者比那更简单。”
柏雨成渐渐严肃了,他三千多年的存在,怎会听不懂吕白在说什么,甚至跟着吕白所言,又一次钻进了这些问题中:意识和感知谁先谁后;除感知和意识之外,是否有所谓的“客观实在”;而感知和意识是不是可以被统一……
“吕白,这种问题也曾经困惑我许久,”柏雨成终于说话了,带着一些激动,“可惜的是,自从那个人死后,我已经没空想这些,也想不下去,不如你见见‘他’把。”
就见旁边那个人鼎哗啦一下摘掉面具,露出了苍白的脸和一双黑眼窝。
众人都是惊叹,张庆丰更是“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因为那人除了有着黑眼圈之外,分明就跟他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