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到了庄子上不用每天去请安晨昏定省的,贾瑾依然觉得时间不够用。天一亮,就要出发去法喜寺,午时末回来,换了衣服就要去巡视庄子,晚上还要跟着嬷嬷学习规矩礼仪。不说京里的藏书楼等建筑已经有不少都砌了一半的墙了,庄子这边的作坊要准备好需要的书籍和书架桌椅等物。还有新得的庄子,虽然只有贾瑾这个庄子的十分之一大,里面的水可不浅,贾瑾还不敢现在就动手呢。这些日子,庄子上是加班加点地忙活着,书籍要重新排版印刷,木匠工房还要增添人手,木料也好纸张也好都有些不够,还要到外面采买些个。贾瑾又准备扩建鸡舍鸭舍,还在九堡买了一大块地准备盖书院,已经请人画了图纸,这阵子正在招人手准备挖地基呢。虽然有金嬷嬷等人的帮忙,可是贾瑾依旧不放心将事情全部交给下面人去做,晚上又要学规矩,最后累得自己在那么颠簸的马车上也能睡着了。
四月末,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也结束了,邢夫人又将十来个装了金锁金项圈的紫檀盒子交给方丈开光,方领着黛玉贾瑾收拾行礼准备告辞。谁成想,黛玉做完道场,累得狠了,乍一松懈下来,就发起热来,直折腾了四五日方开始好转;贾瑾也是,将自己累着了,跟着邢夫人照顾了黛玉两天,也跟着倒下了,把邢夫人吓得不轻。好在贾瑾只是略躺了两天就起来了,黛玉虽然好转,身子依旧很是虚弱,大夫也吩咐了要静养不能移动。邢夫人无法,只得在贾瑾的庄子上住下。五月初五端午节,宫中照例要摆宴大肆庆贺,大房女眷中又只有邢夫人和贾瑾有资格进宫领宴,又有人来报徐家三姑太太家的哥儿姐儿五月初就要到京城了。因此,报了贾瑾病了免了此次入宫朝贺,留贾瑾照应黛玉,邢夫人于五月初先行回了京。贾瑾就依着当初黛玉进京时的例子也给徐家姐弟三人每人准备了衣裳六身,又通过白嬷嬷交代司棋到时候和王善保家的一起去探视徐家姐弟,顺便将六盒装着首饰金银玩意儿的摄丝戗金盒子一起交给徐家姑娘。其余的给贾家众人的端午节礼也都准备好了,交给邢夫人一起带回去。
贾瑾一面照顾黛玉,一面安排端午事宜。熏艾草、裹粽子、泡雄黄酒,自己又戴了帷帽领着嬷嬷坐了车,亲自给学堂上的先生和自己手下的大管事们每人家里送去粽子、十斤肉和十斤雄黄酒,又派人给庄户们每家送了粽子、五斤肉和五斤雄黄酒,就是流民们,每户也领到了粽子、两斤肉和两斤雄黄酒。就是自己和黛玉的嬷嬷丫鬟们也有一份相应的节礼。
黛玉养了半个多月,才大好了,贾瑾见黛玉依旧有些懒懒的,就招呼黛玉一起到地里走走。黛玉虽然身子有些软,可是却对百姓人家的日子也很好奇,加上贾瑾的庄子就是自己的父亲都赞不绝口的、贾瑾也再三保证不会出事情冲撞了去,所以也撑着爬起来,换了衣裳,跟着贾瑾出门逛去了。
贾瑾拉着黛玉漫步田地间,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茈茹百枝和四位宫里的嬷嬷,远远地,也跟着一长串的丫鬟婆子们。五月麦秋,庄子上正忙着收割麦子,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贾瑾一面领着黛玉沿着山脚走着,一面指点着路边的风景和庄子上的风物,偶尔也和田地里的老农打个招呼。庄子上的孩子们大着胆子推出一两个女孩子送上山上采的野果野花,换来贾瑾的笑靥、几声谢,然后咯咯笑着跑远了。
黛玉接过贾瑾递过来的擦拭干净的浆果,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的甘甜,说不出的好滋味。贾瑾笑着道:“不要看我这庄子附近山多,这山上有的是好东西呢。这种浆果不易存放、不易运送,也就在这庄子上能吃到这般好味道的了。”黛玉远远地看着庄子上的几个小孩子手里抓着麦穗掰下麦粒就往嘴里送,吃惊地张大了眼睛,边上的小丫头白芍笑嘻嘻地说:“姑娘别嫌弃地上捡的麦穗脏,麦粒搓去皮后吃可香了。”说着求了许可,也去要了好些麦穗来,结果这小丫头刚刚吃了浆果,倒是觉得麦粒不香了,又舍不得丢了,就那么兜着,引得众人一阵好笑,倒是百枝拿了一只小口袋给她装上才罢。
姐妹二人又行走良久,却见前面山坡上紫藤碧野枝条蔓蔓一片青绿匍匐在地,黛玉看了半天,也不认得,又见贾瑾小心翼翼地带着众人避开从边上上山,忍不住问道:“姐姐,这个是什么?妹妹从未在书上见到过。”
“这是甘薯。”
“这就是甘薯?亩产千斤的甘薯?姐姐因之受过圣上嘉奖的甘薯?”
“是啊,就是它。”
“姐姐可是做了件大功德呢。亩产千斤,一顷地就是三万斤。只要每个县有那么二三十顷地种些甘薯,岂不是不怕灾荒了?”
“不是亩产千斤,而是亩产三千余斤!”
“三千余斤?当真有三千余斤?”
“是啊。当年我第一个种甘薯,我又是大宅门里大的,哪里会这个,不过胡乱弄弄。能有个千斤的产量已经是运气了。可这甘薯到了庄户们的手里,哪家不是亩产三千余斤的?!不过这东西啊,产量多了价钱也就贱了,加上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储藏办法,因此种的也不多,不过是每家每户门前屋后的种上二三分地而已。好在这甘薯易活,根茎叶都可以吃,长得也快,平日里就有人打些藤蔓回去喂猪什么的,倒也好。”
“姐姐,那里在做什么?”黛玉与贾瑾并肩站在山坡顶上,指着对面山坡的山麓道。
“那是在挖池塘。”
“可是我看姐姐的庄子上已经有两个几十亩的池塘了,怎么还挖?”
“那些挖池塘的人都是今年的流民,都是苦命人,逃荒来的。他们衣衫褴褛满身尘土到了庄子上,也不知道有没有身染瘟疫,若是放任他们无所事事、四处闲逛,我也怕出了事。何况‘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老是吃赈济,他们也怕有上顿没下顿的。我这一挖池塘,少说也要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就能确定他们有没有身染瘟疫,也能知道他们手脚是否勤快、人品如何。而他们对庄子上也有些熟悉了,说不定能在庄子上抑或是附近抑或是城里找到活计干,也比日日受那嗟来之食强。而且,京畿附近这十几年来,三年涝,三年旱,还有两年闹蝗灾。多修几个池塘,防旱又防涝,又有水产,京里各大酒楼都收。同样大的河滩地多是沙石,也打不了多少粮食,而挖了池塘,不说那菱角莲藕,就是每年的鱼虾就是上千斤,还有螃蟹龟鲞等,都是好东西,不但酒楼里供不应求,就是我们家里也大多爱吃。”
“姐姐,那边那个是什么?虽然是两排房子,可看着不像是给人住的,又有人出入,后面的池塘也小,还没有半亩地大。”
“那里是鸡舍,前面被山坡挡着了,过去还有鸭舍。我这庄子上鸡鸭极多,都这么养的,不过没有养鹅。”
“这又是为什么啊?”
“鹅的性子悍,啄人很痛,又喜欢吃鱼苗,打理不易,若是养了,那我那些池塘就不要指望有大出息了,所以我的庄子上不许养鹅,也不许庄户们养。就是鸭子也是集中养的,用的特别制作的饲料,不用两个月就大了。还有那鸡舍,我这里的鸡养的特别多,也只有鸡会被放出鸡舍。等过阵子麦子都收完了,还要将鸡放出来,到田里走一圈,鸡吃虫子和草籽麦粒,鸡粪又能肥地。这样的地再略微修整下,又可以种第二季的麦子了。到了九月末十月初,将麦子收了,再放鸡,再整地,还可以种一季豆子。这样子的地肥力不会损失太快,打的粮食还多。”
“姐姐懂得真多。妹妹还不知道原来地还可以这么种呢。姐姐,那边的瓦屋是做什么的?怎么晒了那么多的布?是洗衣裳的地方吗?”不跳字。
“不是,那里是这座庄子原来的主院,自从我盖了新的别院后,那里就空了下来,现在是一些犯了事儿的官宦家眷住的地方,就好比石老太师家的女眷,现在也在那里。他们的身契都在我的手中,有些不方便的事情,我都交给他们做的。像是给鸡舍培育鸡苗,就是石老太师的孙媳妇杨氏高氏在做。”
“就是那个犯了大不敬的石老太师?”
“除了他们家,还有哪个石老太师。石老太师也是三朝老臣,可惜卷入了义忠亲王的旧事里面,最终落的如此境地,可见为人臣子,事君唯忠是第一要紧的。石老太师犯了事,还有我愿意帮他家眷一把,若是将来我们贾家出了事,也不知道有谁愿意拉我们这些无辜弱女一把免得我们流落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呢。”
“姐姐,姐姐怎么如此悲观,舅舅是个好的,姐姐也得圣上青眼,怎么会……”
“我们大房虽好,可是当不得老太太和那二房还有东府,利欲熏心,一个劲地往死路上走。”
“姐姐怎么就知道了呢?姐姐年纪也不大,这样的事情大人们应该不会露了行迹的。姐姐又如何知道的呢?”
“妹妹可曾听说过庄公梦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