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晴雯见连翘也帮腔,更是连连点头:“我来了这荣国府里也有些日子了,也算是知道些各房姐姐们的事情了。老太太院子里例外,毕竟老太太是老封君,又是长辈,老太太喜欢下面丫鬟媳妇们个个年轻漂亮又打扮得光鲜亮丽,我们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自然依着老太太的喜好行事。可是你看看其他各位主子们身边的大丫鬟们,哪个是天天妖妖娆娆的不做事的。不说我们大房,就是二太太屋子的那些个姐姐们,不也是老老实实的,连个指甲都不敢染吗?宝二爷屋子里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宝二爷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又喜欢年轻漂亮的丫头,可是这次宝二爷挨打,可人姐姐和媚人姐姐两个为什么就被撵了?她们也是老太太教出来的呢。还不是那个人称‘菩萨’的慈悲为怀的二太太说,这两位姐姐平日里不做事,却个个涂脂抹粉生生地带坏了宝二爷?这次袭人为什么她能被二太太亲自提为一等的大丫鬟,还不是袭人在太太们面前从不擦那些颜色鲜艳的胭脂水粉,也不把手指甲染得红红的?依我说,不管怎样,想在这荣国府里,看着主子们的眼色行事才是最要紧的。我们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喜欢我们个个收拾得光鲜体面,那我们就打扮打扮自己也不算太过;如今我们在姑娘屋子里,姑娘不喜欢外面的胭脂水粉,那我也不用,横竖我还年轻,就是不打扮,也是漂漂亮亮的。何况姑娘待我们也不薄,除了府里的份例以外,姑娘还常常给我们衣料子让我们自己做衣裳,而不是像二太太跟前的姐姐们那样只能得些二太太旧年的衣裳做赏赐;就是让我们自己做这胭脂水粉,也是分了好些给我们使的。我倒是觉得姑娘这样最好了。”
紫鹃见没人附和自己,就是晴雯也挑自己的刺,心里更是不痛快,加上两人一起被贾母送给贾瑾做丫鬟,晴雯却凭着自己的伶俐乖巧得了贾瑾的嬷嬷和大丫鬟们喜欢,就是贾瑾也对她和颜悦色的,反观自己,不但没能在贾瑾面前露脸,就连老太太也因为自己没有带回去有用的消息而背地里训斥了自己的后娘几回了,自己前些日子回去的时候,自己几个异母妹妹都明里暗里的说自己的不是。紫鹃这么想着,心下一酸,忍不住道:“看你,真真是眼皮子浅,几块衣料子就把你的心给收买了去。你这些日子得的不过是花软缎、织锦缎,最好的也不过是‘三锦春’(三锦春,杭派织锦缎,多以石青、藕荷二色为底色,极显娇柔淡雅,最为适合年轻女子,因为工艺原因,大多为三色,而且不易保存,衣物一旦上过身,放置三年以上,必然化作一缕缕长不过一寸的灰白絮状物,酷似韶华易逝,故而得名。),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又如何?”晴雯一瞪眼,“就是那料子不怎么出彩,可也是适合我们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的,而且是按照我的身量做的,属于我自己的衣裳。不像二太太跟前的姐姐们,老是穿着别人不要的旧衣裳,身量不一样要改不说,明明是个清白的女儿家,却老是穿着一身妇人样式的衣服,晦气不晦气啊。”
这里四个丫头当着小丫头们的面压低了声音争执着,尤其是晴雯和紫鹃二人,因为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里间贾瑾和嬷嬷们的谈话已经停止了。而同一时间,还有一个人也在发呆,那就是王熙凤。
话说这日王熙凤的身上不舒坦,贾琏自然就睡在了书房,熙凤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平儿给自己梳头,心中却不由掠过了几丝不虞之色。自己过门已经三年了,夫妻二人也算恩爱,贾琏如今也能干,又有了正紧的官职,可以说前程似锦。可是自己却迟迟不见喜讯,贾琏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可是自己还是知道自己这个夫君是极喜欢小孩子的,就是自己的公爹也说了几回了,还有自己那个小姑子,几次打趣,明里暗里都希望自己早些怀孕,为家里开枝散叶。可是,这孩子的事情,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啊,就是太太,进门这么多年还不是一直没有消息,何况自己进门才三年。
王熙凤狠狠地抓紧了手里的钗子,她心里也很明白,女人没有孩子是不行的,可是给贾琏安排通房妾室,自己还是不愿意的。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可能躺在别的女人的身边,王熙凤就觉得自己的心像针扎一样疼。百般踌躇间,王熙凤居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已经梳好了,只看见镜子里的平儿的身影,心里一片茫然。王熙凤自己也知道,若是自己不给自己的丈夫贾琏安排通房,那么就是邢夫人什么都不说,贾母也会不高兴,说不定还会另外安排人做贾琏的通房丫头,那就不是自己能随意摆布的了。
王熙凤这么想着,心头又闪过了韩家的两位表嫂的话来。尤其是二表嫂,话里行间,都是对自己的羡慕。堂上不是正紧婆婆,为人也算宽厚,不要日日过去立规矩,平日里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在年节时应个卯就成,也不像外面的那些个继室一样,为了拉拢继子,不停地送丫头通房,折腾儿媳妇。可是王熙凤知道,就是正因为这邢夫人没有这么做,才让自己的心里的压力额外的大,若是万一邢夫人自己有了儿子,那她会不会在老爷的耳边说些有的没有的?毕竟这几年这位填房太太在老爷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若是她说了什么,让老爷学着老太太一样偏心小儿子,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况且自己这些年来虽然面子上还过得去,可是对这位婆婆也说不得恭敬,就是自己未过门的时候,自己还在来贾家做客的时候说过邢夫人的坏话,过了门,也对邢夫人只是面子情分。最最不该的是,自己挑拨着贾琏和公公婆婆离了心,来到二房这边帮着姑妈料理家事,完全不顾贾琏是长房长子,是荣国府这一辈里正紧的继承人,更是让老爷太太名声扫地、威望全无。
王熙凤想起自己的小姑子贾瑾,嘴里更是发苦。当年贾瑾被宝玉推入水里的时候,自己只顾着宝玉,完全没有想过,初春时节,一个六岁的走路都不稳当的女娃子泡在冰冷的水里,会有什么后果。虽然太太日日夜夜守着,老爷天天一日四五回地从二妹妹的门前经过,才将这个妹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可是那一年里,这个妹妹确实和自己生分了,尤其是醒来后第一次见到自己,居然低下头,根本不看自己。说起来,也是自己年轻气盛,不知收敛,也不知道容忍退让,根本就不顾那时的二妹妹是个比宝玉只大了五个月的小女孩。从那个时候起,那个柔柔地笑着,会将自己打的精致的络子送给自己的二妹妹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自己本来也不曾把这个庶出的妹妹放在眼里,觉得只要将来给她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送她出门子就成。所以后来,这个妹妹顶撞姑妈,被罚跪,自己也没有说话,还是自己身边的平儿见机给公公婆婆送了信,才救回这个妹妹,却让这个妹妹又大病一场。没想到,就是这个妹妹,种出了甘薯,让公公加了爵,让婆婆升了诰命,也是这个妹妹,大冬天种出了夏天才结果的胡瓜,将自己的丈夫给拉了过去,又办了印书作坊,大笔大笔地搂银子,又得了好名声,公公不在家里宅着了,出去做了官,妹妹也进了皇上的眼。然后呢,收留流民,为贾琏在部里谋了正经的差事,也让自己这个丈夫从此铁了心地跟着她做事。到如今,公公是户部郎中,丈夫是户部主事,自己也得了诰命,可是,自己在大房一言九鼎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原本只能在自己面前奉承的庶出的二妹妹,已经是贾家这一辈里唯一一个上了宗谱的姑娘,还是真正的记在原配名下的嫡女,自己日常行事还必须看这个小姑子的眼色。若是自己对这个妹妹有什么异议,不要说别人,第一个甩脸子给自己看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横挑鼻子竖挑眼,话里话外,意思只有一个,自己的娘家不帮忙,让他一直挂着虚衔,让人说他是吃干饭的。
王熙凤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小姑子可不是什么善茬,惹急了,连老太太也敢挑刺,三月里那场闹剧,让自己真正明白了这个妹妹的厉害。原以为这个妹妹那么闹一场就算了,可是前些日子,二老爷打宝玉的事情让自己明白了,这个妹妹的能耐着实不浅。别人看不明白,自己却是能从贾琏的日常行为里看出一二的,这次西北大捷,公公和丈夫的升官,若是说没有这个妹妹在后面推波助澜,自己第一个就不相信,可是,自己也不敢将这些个事情告诉别人。这个妹妹在外面厉害,对自己管得也严,不许让自己做多余的事情,宁可贴钱给自己,也不许让自己插手到外面去,偏偏贾琏做官的事情是这个妹妹搞定的,贾琏也约束着自己,不许自己变法子搂银子。
熙凤知道,这个妹妹神通广大,别的倒是还罢了,可是这个妹妹却一心希望自己早些生个孩子。自己如今最怕的就是这个了,自己对这个妹妹也不算好,若是这个妹妹送丫头给贾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