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瑾送走了王熙凤,才恍然想起,自己居然忘记了给宝玉的礼物。贾瑾见时候不早,黛玉徐静芝等人已经回房休息,书斋目前只有贾环在,想了想,还是打发小丫鬟去通报一声,自己简单收拾了,就往荣禧堂而来。
这里的宝玉正郁闷着呢。他住在荣禧堂的西套间里已经快一个月了,每日里贾政都守着他,连带着王夫人也一起陪着。从早到晚,不停地背书,虽然刚开始那几天实在是难熬,可是习惯下来,倒也不觉得背书难过。唯一让他觉得不爽的就是,自从他醒来,他房里的那些漂亮丫头除了袭人一个也不曾看见,这些日子来,都是王夫人身边的丫鬟们在伺候他,其他的姐姐妹妹们,除了探春每天都会来,黛玉、惜春、徐静芝也就过来看过他一次,而二姐姐却是一次都未曾见到。因此,当小丫头来说,贾瑾要过来的时候,宝玉的心情可想而知。
贾政看见宝玉的样子,就知道宝玉心里在想什么了,再想想贾瑾之前还让贾环送来的两瓶清露,叹了口气,说了一声请。
贾瑾进得门来,先给上面的贾政王夫人夫妇行礼问安,贾政连忙叫起,让贾瑾坐了,又给金嬷嬷崔嬷嬷设了座,两位嬷嬷告了座,也坐了。王夫人一眼就看见贾瑾手里的小盒子,奇道:“二丫头,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二太太,这是侄女新得的西洋八音盒。虽然不值什么,到底也是个稀罕物件,拿来给宝玉解闷。”
贾政模模胡子,笑道:“既然是个稀罕物件,你自己留着好了,何必让给宝玉?白糟蹋了东西。”
贾瑾笑着在位子上欠了欠身,回答道:“瞧二叔说的。我是姐姐,自然应该让着弟弟才是。自从宝玉受了伤,老太太就一直担心不已,若是这西洋八音盒能让宝玉开心,好好养伤,早一日去见过老太太,那就不枉我这番心思了。”
贾政又与贾瑾说了几句话,见边上的小丫头探头探脑,就知道宝玉等不及了,就打发贾瑾进去看宝玉,王夫人不放心,也跟着进了套间。
宝玉在屋子已经是抓耳挠腮,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到贾瑾,就唤姐姐。贾瑾笑着应了,另有小丫鬟搬了个绣花墩,请贾瑾挨着宝玉的卧榻坐了。
贾瑾入了座,将手里的八音盒递给宝玉:“宝玉,你也不小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也该想想自己,可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在内帷厮混了。”
宝玉接过了八音盒,却不打开,反而抓住了贾瑾的手:“二姐姐,二姐姐,帮帮我,跟老爷说说,不要天天守着我,不要让我天天背书,好不好?”
贾瑾一愣,就是后面的王夫人也呆住了,小心地往外面看了看,生怕外面的贾政听到了。贾瑾看着宝玉的眼睛,道:“宝玉,二叔是你的父亲,是真心疼爱你的人,你这样说,岂不是伤了二叔的心?”
见宝玉神情依旧,贾瑾叹了口气:“宝玉,二叔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二叔身子还好,你又小,自然是二叔养着你护着你事事为你操心。可是将来你到了二叔这样的年纪,还要二叔为你操心吗?若不是担心你的将来,二叔又怎么会天天守着你,天天督促你背书?”
宝玉抱着枕头,一脸沮丧:“可是,可是,二姐姐,我就是害怕老爷。而且,而且……”贾宝玉探头看看贾瑾,才道:“二姐姐,你也是知道我的。平日里,我读书的时候,必然要两个女孩子陪着,我才心里明白。这些日子,老爷只守着我,不让我屋子里的姐姐们近前,我,我就心里糊涂,所以,……”
宝玉红着脸低下了头,白影在边上又叫又跳,大喊着“正太”、“渣受”,贾瑾在心里内牛满面,这不是原著里甄宝玉的毛病吗?怎么这贾宝玉也有?边上王夫人听见了,早就扑过来:“宝玉,好孩子,委屈你了。放心,回头娘就给你挑几个上好的丫头来陪你,不会让你再犯糊涂,让你老爷骂了。”
贾瑾叹了口气,对王夫人道:“二太太这个法子,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而且宝玉已经熬了这么久了,再熬上两天,说不定就将这个毛病改了。若是果真如此,将来也不会被女人丫头们拿捏着,也省的和外面的那些人家一样,闹得家宅不宁,成了人家的笑话谈资。”
贾瑾又对宝玉道:“宝玉,为什么你一定要女孩子陪着呢?二叔是你的父亲,是你最亲的人,你反而不喜欢二叔的陪伴和督促呢?”
贾宝玉愣了愣,就说出了那段有名的“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让我神清气爽;男人都是泥做的骨肉,污浊不堪”和“禄蠹”之言。
王夫人愣住了,不知道如何作答。贾瑾叹了口气,为贾宝玉掖了掖被角,才道:“宝玉,你只知道女儿家是水做的,却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了那些你眼中污浊不堪的泥做的的男人的保护,我们这些内宅的女人们才能一直干净下去,不然,早就像杯子里久置的水,变味、发臭,直到长满了虫豸,只会让人厌恶,永远也无法让人神清气爽。”
宝玉听了,一愣,抬头望见贾瑾那盛满悲伤的眼,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宝玉对这个二姐姐是心存歉疚的。自己自诩是个惜花人,但是,二姐姐那年落水,是因为自己顽皮不听人劝,才将二姐姐推入了池塘,让这个二姐姐卧床近半年才养好了身子;后来,也是自己的嬷嬷说了坏话,才让二姐姐未出元月就被送到乡下去的。如今听贾瑾这么一说,宝玉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未能保护二姐姐,反而因为自己的缘故,几次伤害了二姐姐,才会让二姐姐如今这么伤心。
宝玉愣了愣,才道:“真的么?家里的姐姐妹妹们真的必须要有男人的保护码?”
贾瑾道:“是啊,我们这些女孩子离了男人们的保护,就像没了水的花儿,没几日就谢了。不说我,就看你两位嫂子,因为珠大哥哥没了,珠大嫂子才那副如槁木死灰的样子;而有了你琏哥哥的保护,加上你琏哥哥又有了官职,所以,你琏嫂子才会那么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同样,你看你徐姐姐和林妹妹,徐姐姐没了父亲,只有两个弟弟,才被家里人欺负,一双手,到现在都还没有养回来;而你林妹妹,因为上面有姑爹的保护,所以从来就过着金尊玉贵的小姐的日子,可惜没个兄弟靠傍,不然,也不要你林妹妹抛父进京了。”
“二姐姐呢?二姐姐也是这样吗?”不跳字。
贾瑾眨了眨眼睛,道:“是的,你二姐姐我也是被人保护着的。以前,我养在老太太跟前,与父亲、与哥哥都不太亲近,所以,才会被下面的人欺负。如今上面有父亲的宠爱,下面又有哥哥扶持,所以,别人轻易不会也不敢来惹我。”
宝玉费力地支起身子,对贾瑾说:“二姐姐,你放心。我会努力的,将来我来保护姐姐妹妹们。不过二姐姐,我如今就只能读书吗?真的没有别的路吗?”不跳字。
“你会种地吗?知道如何选种吗?知道如何育苗吗?知道翻地要翻几次翻多深吗?知道如何除草除虫吗?知道如何灌溉施肥吗?知道何时收割吗?”不跳字。
见宝玉摇摇头,贾瑾又道:“就是商人,也要东走西跑,计算出息,要会打算盘、会和人讨价还价、会往来交际、会讨喜走门路,还要知道如何保存货物让货物不至于在运输途中损耗,要知道如何缴税才能赢取最大的利润,要知道管好下面的管事伙计不致被人贪墨陷害以致血本无归,这些你都会吗?”不跳字。
见宝玉依旧摇摇头,贾瑾笑笑,道:“让你读书,不过是因为你在读书上有天分,尤其是诗文,在世交人家的和你同岁的孩子里,你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也能少走一些弯路。若是你能早早地中了举人,二叔也不会这么逼着你了。”
宝玉一愣,大喜:“我若中了举人,老爷就不会逼我了?那到时候,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王夫人一听,当下就心乱如麻。贾珠也是个好读书的,却早早地走了,若是宝玉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将来可怎么好。可是,贾政就在外面,自己也不能拦着贾瑾,不然,若是让贾政听到了,夫妻间又是一场风波,还让那赵姨娘得了好。可是见宝玉这个样子,自己也不忍心,见宝玉看着自己这边,只得点点头。
宝玉想了想,又问贾瑾:“二姐姐,真的,女儿家真的离不了男人的保护吗?”不跳字。
贾瑾看着宝玉的眼睛,道:“真正的好男人,就像溪水下的泥沙,自己躺在水底,留住了虽有的污垢,却让溪水能够欢快的跳跃着前行,让人们可以看到溪水的干净、可以品尝到溪水的甘甜。我们这些女儿家,因为有了父兄的庇护,所以能吟诗作画,赏花宴饮。别人不说,就是你屋子里的丫鬟们,就是因为你一直护着她们,才让她们这么可人。可是你不喜欢的那些粗使婆子们,就是因为她们家里的男人不能保护她们,才使她们成为如今的样子。”
贾瑾见宝玉低下头去,知道自己的话,宝玉听到心里去了,也就略微坐了一坐,就回去了。王夫人对贾瑾,更是五味参杂,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不如人家一个堂姐了解宝玉,希望宝玉能真的听到心里去,不要天天这么混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