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想到宝玉这个一落地就养在自己跟前的孙子,心中就叹了口气。宝玉的性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得他父亲的喜欢。这些日子,自己想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么对待宝玉的,可怜宝玉,明明一个顶好的孩子,被他父亲管得跟什么似的。
贾母道:“这些日子,我都没见到宝玉,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呢。”
王夫人起身行了一礼,道:“老太太,宝玉也挂念着老太太呢,还说今年老太太没有好好乐呵着,是他的不是,等他大好了,必然来向老太太请安的。”
探春看贾母依旧面有忧色,便道:“老太太,老爷虽然当着二哥哥的面,将一些话挂在嘴巴上,可私底下却是极高兴的。老爷不止一次说过,二哥哥天分好,读书快,若是能坚持下去,家里可要出个进士了。”
贾母心里虽然高兴宝玉出息,可是却更担心这个孙子的身体,道:“宝玉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弱些。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我只要宝玉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别的我也不求了。”
王夫人想起了没了的贾珠,心里更是一阵难过,道:“老太太,我跟前就宝玉这么一个孩子了,求老太太说说老爷吧。老爷天天逼着宝玉读书,可把宝玉给憋坏了。”
探春见贾母和王夫人这么说,就知道坏了,自己说错话了,若是王夫人生了气,自己怕是……
贾瑾看了看贾母的神色,道:“老太太,虽然宝玉的身子弱。不过,二叔也是为了宝玉好呢,毕竟宝玉是男孩子,将来要支撑门户的,怎么能跟我们这样的女孩子一样呢?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宝玉天天吃人参、用燕窝,也供养得起的。不过,还是请为太医好好地为宝玉把把脉、定个调养的方子才好。只有宝玉自己的身子骨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王夫人道:“二丫头,你说的什么话。好好的吃什么药?”
贾瑾看着王夫人的眼睛道:“二太太,宝玉的颜色的确好,看着他的模样就招人疼。不过二太太可知道,就凭宝玉那面如秋月的脸色,就知道宝玉的底子不好。我请教过宫里的太医了,二太太生养宝玉的时候,已经年过四十,因此,宝玉打胎里就单薄。而面如秋月,第一就是肾脏不好,阳气不足。本来阳气不足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应该忌讳些,身边的丫头不宜太多。可是二太太未免也太宠宝玉了。……”
王夫人道:“二丫头,你说什么呢。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哥儿小爷不是丫鬟婆子伺候着大的。还有你说的什么话,这些也是你能说的?”
邢夫人界面道:“弟妹,二丫头话虽然说的不中听,可是道理却是实在。什么都可以将就,就是身子不能将就。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下帖子请太医上门来诊治也容易,就是宝玉要天天用人参燕窝调养身体,也用得起呀。弟妹,还是请个太医上门给宝玉好好养养,免得将来吃亏。”
贾瑾道:“是啊,二太太。你看林妹妹刚来的时候,身子不也弱吗?可是自从得了宫里太医的诊治、依着太医的药膳方子调养以后,不也好多了吗?而且那些个药膳大多没有什么很冲鼻的味道,反而很可口呢。宝玉一定会喜欢的。”
邢夫人也抿着嘴道:“可不是,马上就要入冬了,就是提早请太医来也是好的。个人体质不同,有了太医的指点,冬令进补才能更好呢。不说宝玉,就是我们老爷也很担心老太太的身子,念叨了几天了呢。”
贾母听了,觉得很是,去年贾赦特地给林黛玉请太医的事情,自己是知道的。林丫头那么弱的身子,今年一年都没闹什么事情,可见冬令进补有太医指点是很有必要的。贾母点点头,道:“老大媳妇,既然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
邢夫人赶紧应了,贾母看着这屋子里的儿媳孙媳孙女还有黛玉湘云,心里想到,如今贾家没有出色的男人,也就只能依靠着这些女人了。
以林丫头如今的身份,宝玉怕是配不上。何况林家跟皇家关系密切,说不定林丫头出嫁的时候,皇家还会有恩典,将林丫头的身份再升一升。自己如今就只能将林丫头供着宠着,可不能轻慢了,不然将来贾家又会少了一门可以借力的贵亲。
老2家的如今才看明白,却依旧端着长辈的架子,以为自己的娘家权大势大,百事不愁。却不知道世事万变,宝玉不能袭爵,除了王子腾这个舅舅,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戚,若是不找个强力的妻族,将来怕是会走不少弯路。
贾母想起这个王夫人,心里就极为不悦,自己辛辛苦苦为贾珠定了李纨这个孙媳妇,就是看中了李纨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对贾珠的前程有极大的好处,就是对贾政这个小儿子的仕途也会有很大的帮助。偏偏老2家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对新媳妇下马威也就罢了,还霸者儿子,跟儿媳妇抢人,结果得罪了亲家不说,还累了贾珠这个最有出息的孙子。
贾母越想越对王夫人不满,转头就看见了邢夫人这个大儿媳妇,这个儿媳妇小门小户出身,之前行事有些不靠谱,如今看来,不过是因为出身不够,不知道大家行事的规矩,才闹了笑话。就是看在贾赦和贾瑾两个的面子上,自己也不能拿以前的样子对待她。
贾母正想着,又看着贾瑾,越发觉得这个孙女捉模不透。说她和二房不合吧,她对宝玉却是极好的,若是说她和二房要好吧,她又处处和老2媳妇不对付。若是说这个真的是个大公无私的或者是个好肚量的,自己也不信。
贾母看看左手坐着的自己的亲外孙女林黛玉,这个孩子是极好的,可惜自己家没这个缘分。再看看自己右手坐着的自己的侄孙女史湘云,这个孩子就不好说了,私心太重,偏偏还手段拙劣、每个分寸。明明是史家的姑娘,在史家两位侯爷夫人的照顾之下,才能过着千金小姐的生活,却到处编排着长辈的不是,败坏自己家里的名声,更是显得自己没有教养,还给史家两位侯爷带来了不少麻烦。
贾母看着湘云,心里却想着,不能将湘云配给宝玉,不然,宝玉将来会更麻烦。宝玉也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而湘云偏偏是那个最不会照顾人的人,就是天生金尊玉贵的林丫头,也比湘云懂事、会体谅人。
贾母下定了决心,只是将湘云当做是亲戚家的孩子,偶尔请她过来小住些日子就成,自己还是另外给宝玉定个好姑娘。这么想着,贾母就放下了看一段心事,抬头对贾瑾道:“二丫头,你说要宴请我,不知道你打算再哪里设宴呢?我记得,你那个小院子里摆下了看酒席,就不能看戏,请了小戏,就不能摆酒席了,地方实在是局促得紧呢。”
王夫人道:“老太太,要说这府里景致最好的地方,就在后花园的临水台。那里的地方不小,如今布置了菊花,更是好看,而且前面就是戏台子,就是请外面的戏班子进来,也不至于冲撞了。”
贾母道:“这个地方好。既然这样,那么就定在那里吧。凤丫头,你二妹妹年纪小,你素来是个能干的,你就多照应些个吧。”王熙凤赶紧应承下来。
贾瑾宴请贾母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临水台上摆了十来席,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贾瑾、黛玉、湘云、徐静芝、探春、惜春都各自坐了,就连几位御赐的嬷嬷们也入了席。李纨、王熙凤、秦可卿在地下伺候着,而戏台子上也咿咿呀呀地唱起了《牡丹亭》的《游园》。
贾母听了,就有些不高兴,道:“谁点了这个来,这里还有姑娘们呢,怎么倒上了这个戏来。”下面的仆妇赶紧去叫停。
贾瑾笑道:“老太太,这个戏别的不好,这词句倒是极为华美呢。您看这两个青衣,一舞一动,就好似一幅画一般,尤其是那唱词,更是优美,难得有如此的好戏呢。”
贾母道:“二丫头,这样的戏,你也少听,移了性子就不好了。”
贾瑾笑道:“老太太放心。孙女不过是喜欢这戏上的戏文而已,至于通篇,不过是外面的穷酸秀才写来,哄骗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家的谎话罢了。”
王夫人道:“二丫头,你看过这戏不成?这可不是你可以看的戏。”
贾瑾道:“什么看过没看过的,不过是听了其中的一两折罢了。而且,这戏,父亲曾经给我讲过。父亲说,这戏看着柔情蜜意,其实不过是通篇的算计。那有人死而复生的?人要是真的死了,三年功夫,早就成了白骨了,哪里还有活着时候的美貌?什么梦中良缘、什么夫妻团圆,都是骗人的鬼话,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可怕的故事呢。”
湘云是个爱热闹的,就催着贾瑾问什么样的故事,会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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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是个爱热闹的,就催着贾瑾问什么样的故事,会那么可怕。
贾瑾清冷的声音渐渐地响起:“《牡丹亭》表面上光鲜亮丽、甜情蜜意,它背后的真正的事实却是极悲惨的。世事险恶,看着不过是四个字,可是不曾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知道那中间的可怕?”
贾瑾扫过贾母怀里的史湘云,淡淡地道:“刑部、大理寺及各地衙门,每年收到多少拍花子的案子,各地的捕快,每年又收缴到都是**之类的脏污物件,可是,还有多少姑娘家深陷泥潭,指望着家里人去救她们。
“就好比这戏上说的,什么样的病症会让一个好好的、没病没灾的人突然没了?其实想明白了,就很简单。这《牡丹亭》里说的很明白,那杜大人是外放做官的,又是携妻女上任,到了地方上,那是两眼一抹黑。只要这个地方上的泼皮无赖会钻营,收买上一两个在官衙帮佣的仆妇,就可以轻易地知道人家杜大人的事情。”
贾瑾看着黛玉,道:“这位杜大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别无其他的孩子,可以说,得到人家杜小姐,就是得到了杜大人的一切,包括杜家的财产和杜大人为官多年经营下的人脉。这叫那些人怎么会不算计?”
黛玉从来是个多心的,自己的父亲也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虽然自己也曾经为父亲的宠爱高兴过,也曾经因为自己多了一个弟弟、又在家里的下人们的口舌中,担心过父亲会不在在乎自己。到了京里,自己也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自己的弟弟还在,若是家里不止自己一个孩子,父亲会不会就将自己留在身边了?
贾瑾还要说什么,贾母却不高兴了:“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让他们换支曲子来。”
王熙凤赶紧扶着贾母坐下,而戏台子上,又换了其他的曲目来。湘云就道:“老太太,还是老太太这里的东西好,可惜二哥哥不能来,不然,这些二哥哥一准爱吃。”
王夫人道:“好孩子,难为你记得你二哥哥。只是你二哥哥的身子还没大好呢,这螃蟹又是发物,对你二哥哥的伤势不利呢。”
湘云道:“都说二姐姐是个精细能干的,怎么二姐姐没有给二哥哥准备吗?”不跳字。
王熙凤转了转眼珠子,道:“云妹妹这就错了,你二姐姐可是事事周全了呢。就是宝玉那里,也早就准备了像野鸡脯瓜子和莼菜汤,都是宝玉爱吃的。据说,那莼菜,还是用快船走海路,从西湖经钱塘江,星夜兼程送来的,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不得宠的一年还模不到一回呢。”
湘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个二姐姐的权势还真的不小,居然能弄到正宗的西湖莼菜。王夫人也来了兴致,西湖莼菜汤,还是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南面的时候,才偶尔吃过那么一两回,自从自己出嫁以后,就额外想念这莼菜汤的滋味。贾母也来了兴致,自己也是多年没有吃到这个西湖莼菜了,当即就吩咐下面也做一份来。
王熙凤道:“老太太放心,都有。二妹妹准备得可齐全了,一会儿就上来。宝玉因为不能吃螃蟹,二妹妹还特地送去了基围虾呢。”
贾母听了,便点点头,道:“二丫头样样都好,就是太像她父亲了,性子倔。老大家的,你也该多留留心,多注意些个,二丫头的大事情也该准备了。”
邢夫人被贾母点了名,就起身了,等贾母话语一落,便道:“老太太,我们老爷正在给徐丫头看人家呢。徐丫头的年纪大些,总要忙过了徐丫头的,才好忙二丫头的呢。我们老爷说了,二丫头的福气好,就是多留两年也是好的。二丫头如今已经是郡君了,将来怕是会有大出息呢。”
王夫人听了,心里是直冒酸水,自己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却只能委委屈屈的进宫做宫女,然后一步步的往上爬,如今不过是太子殿下跟前的一个没有正式名分的侍妾。而大房的二丫头,不过是被抬上来的嫡女,如今上了宗谱不说,还领着朝廷的册封和俸禄。如今看大房的架势,怕是要奇货可居,将这二丫头送上更高的位置,那自己的女儿元春可怎么办呢?如今太子正年轻,就是将来二丫头年纪到了,纳她做侧妃,也是不可能。
王夫人盯着贾母与邢夫人的一举一动,在心里狠狠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该好好计算一番了,这个大房的唯一有能耐的人就是这个二丫头。当初二丫头还样样不显的时候,自己一人就将大房的贾赦邢夫人压得死死的,就是贾琏那个大房的嫡子,也不顾名声,小夫妻二人一起给自己打下手。可是二丫头出头以后,三下五下就夺了自己的权,将自己手里的荣国府的钥匙账册都拿了去。如今自己这个二太太还要看王熙凤这个小辈的脸色
王夫人这么想着,面子上还是端着一副笑脸,跟着贾母说话。而徐静芝和黛玉二人却牵挂着贾瑾说的话,那《牡丹亭》后面到底有什么故事,让这个大房的二姑娘贾瑾如此忌惮?两人悄悄地挪到了贾瑾的边上,缠着贾瑾,要贾瑾详加说明。
贾瑾道:“那些泼皮无赖只要通过他们收买的帮佣,就能对那位杜姑娘下药了。有些**,下得少了,就会让人昏昏沉沉任人摆布,下得多了,就会让人看上去跟死了一样,完全感觉不到气息。杜大人和杜夫人没了唯一的骨肉,伤心之下,又怎么会想到其他?那些贼人只要等杜姑娘下葬以后,趁夜扒开坟茔,将解药给杜姑娘喂下,不就行了?”
徐静芝道:“只是我不大明白,不是说,贫不同富斗、民不同官斗吗?那些人怎么这么大胆,居然算计一方父母官来了。”
贾瑾道:“不然怎么说江浙一带的有许多的人等着出缺,就是一个小小的县丞,都有七八个人愿意等着,而有些地方,就是知府知州,人家都不愿意去呢?不就是因为江浙一带不那么乱吗?像有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很多地头蛇不但是当地的大财主,还圈养护院打手、乃至死士。不但偷税漏税,还盘剥小民,私下买卖官田、矿藏。只要他们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若是他们不能将官员收买下来,成为他们的傀儡,自然就会想方设法,拿捏住那些官员,或者,干脆杀了对方。”
徐静芝吃惊地捂住了嘴:“这、这不可能吧?不少字哪有这么猖狂的人哪?”
贾瑾道:“怎么没有?我可是听说吏部每年都会出来好些档案,上面记载的就是那些死在任上的官员,而且死因也是千奇百怪,有惊马的,有急病的,还有什么马上风的,总之,名目多的让人眼花缭乱,而且很多还经不起推敲。”
徐静芝道:“怎么会经不起推敲呢?”
贾瑾道:“当年有一位鲁姓官员,本来是京里的某家世家的旁支庶子,自幼害怕马匹一类的大型的牲畜,你说他会去骑马吗?连马背都上不去、出入只能坐轿子的人,又如何上得马匹,又如何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快疾驰,以致马失蹄而落下山崖?”
徐静芝愣住了,黛玉道:“那么这位鲁姓官员又因为何事而被害?那个地方有强梁吗?”不跳字。
贾瑾道:“那里曾经有个不小的铜矿,在这位鲁大人上任之前的近十年里,铜矿的赋税,逐年递减,朝廷几乎收不到当地的税收。鲁大人到了当地以后,多次明察暗访,小心求证,才知道,原来是当地衙门里有一皂隶,伙同刑名师爷和当地的富户,私自将出产的铜矿石运出去卖掉,中饱私囊。同时欺骗当地的百姓,说是朝廷的赋税重,所以没有结余。百姓们信以为真,对朝廷委派的官员都不相信,最终导致了大批的百姓为了活下去,沦为奴仆或者是上山成了盗匪。”
徐静芝道:“那么,那个皂隶和他的帮凶呢?”
贾瑾道:“又能怎么样,盗匪一旦横行,那几个小人又能保全了不成?他们自己成了盗匪们的祭品不说,而他们的财产,成了盗匪们招兵买马的薪资。至今,那里还乱着呢。”
黛玉听了,低下了头,一个铜矿,就能惹出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么自己的父亲守着盐政、守着扬州这个盐商云集的地方,是不是也是如此危险呢?
徐静芝道:“如此看来,这《牡丹亭》里的杜姑娘也是这样一个被算计了的官员家的姑娘了?”
贾瑾道:“是啊。你想,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没脸没皮地做起了那样的梦来了?想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的姑娘家,除了自己的祖父去、父亲和自己的兄弟,何尝见过男的了?就是我想见我父亲,也要到晨昏定省的时候才能见到呢,更别说其他的了?”
黛玉眼里额外地惊慌:“这么说来,那位杜姑娘做梦,也是被人算计了?”
贾瑾道:“不错,我认为,是那些泼皮无赖通过帮佣仆妇,给人家杜姑娘下了要,作弄了人家姑娘,或者是干脆糟蹋了她。那个姑娘又惊又怕,为了名节,自己选择了服毒自尽。不想,反而中了圈套,整个人都落进了魔掌。”
黛玉和徐静芝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思索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两个人越想越怕,尤其是黛玉,以前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自己被父亲远远地送进了京里,心里总是有些不满的。自己热孝未过、母亲甚至还没有做周年,自己就不得不背井离乡,连守孝都不能。自己背地里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却从未想明白父亲送自己离开的真正的原因。如今听了二姐姐的这番话,自己明白了,自己若是不离开,这杜姑娘在背后经历的那些悲惨的事情,可能就是自己的未来。
徐静芝低头想了半天,道:“若是二妹妹说的是真的,那么那杜姑娘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了。她一个女儿家,手无寸铁,力气也小,还不是任人摆布?逃又逃不了,又无人知道她的消息,也不会有人来救她。那……”
贾瑾道:“不错,虽然这样的话不应该是进我们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的耳朵的,但是,那位杜姑娘有可能被那些人当做玩物一样,任人玩弄,运气好的时候,可能只是挨一顿毒打,运气不好,就可能被人欺负。”
黛玉有些茫然,她年纪小,还不知道那些落入狼窝的女孩子的悲苦的命运,却也知道,这绝对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悲苦的命运。但是徐静芝的年纪却不小了,加上经历过坎坷,自己也知道些事情,当即就变了脸色。
沉吟半响,徐静芝才道:“怨不得,那杜姑娘最后要去找自己的父亲了,连死也死不了,她又有什么办法?她也只有想办法向父亲求助了。”
边上探春和惜春两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听了多少,探春道:“若是她真的想死,别人还拦得住她不成?白白的丢脸,失了名节不说,还连累家族的清誉。”
徐静芝道:“三妹妹,你还真是孩子话,你可知道,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寻死,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且,那些人既然胆敢算计杜姑娘,将杜姑娘偷出来,成为他们的玩物,就不会算计杜大人和杜夫人吗?”不跳字。
探春道:“那么,后来的金殿求情是怎么一回事情?不是说,那杜丽娘的丈夫又中了状元吗?”不跳字。
贾瑾道:“三妹妹真是孩子话,中状元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外面又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就为了金榜题名,可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只能遥叹无缘。别人就不说了,当初的苏轼,不就是因为年轻,而同状元失之交臂吗?就是姑爹,不也是因为年轻,而只能屈就探花吗?珠大哥哥那么用功,还不是只中了秀才,就因为心力耗尽,而撒手人寰?”
贾瑾的声音并不低,但是却结结实实地落入了李纨的耳朵里。李纨自从嫁过来以后,就没有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丈夫借口要读书,却又宠着那几个通房,婆婆天天找自己的麻烦,丈夫没了以后,家里更是当自己不存在,老太太是看着兰儿的份上,对自己和颜悦色,可是其他人从不曾为自己说过话,而今天贾瑾说的是自己的丈夫是心力耗尽而亡,丝毫没有将贾珠的死怪到自己的头上。李纨看看上面的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人,见上面似乎没有注意到贾瑾她们的动静,又看了看贾瑾姐妹几个,才自顾自的忙去了。
徐静芝道:“可不是,三妹妹。这金殿陈情这一节,根本就是那些人写出来糊弄人的。不要忘记了,那杜大人是那杜姑娘父亲,按照国法,就是杜大人当殿杀了杜姑娘,也是可以的。因为确实是杜姑娘失了名节、玷污家门在先。就是皇上也不能降罪杜大人,最多也只能说一声,杜大人迂腐或者是杜大人太刚直什么的。”
黛玉道:“我记得有些书上还要求,女子被人看见了手臂,就要将手砍下来。这一论调还在清流和士大夫间被广为追捧,杜大人只要操作的好,不但不会被人指责,反而会得到好名声呢。”
贾瑾道:“而且那位杜姑娘若是真的在金殿上数落自己父亲的不是,就是不孝。世人也只会指责杜姑娘的不是,而不会说杜大人的不是。相反,若是杜大人坚持调查,将那些蛀虫绳之以法,就是大功一件。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当然,唯一不好的就是杜姑娘。谁让她命不好,遇见了这些事情,还不知道告知父母寻求帮助,反而一味逃避、寻了短见,不但让父母伤心,还给了他人算计自己父亲的机会。”
黛玉愣住了,自己是不是也给过别人算计自己父亲的机会呢?自己的父亲是巡盐御史,领着天底下一等一的肥差,加上这些日子,自己从嬷嬷们的口中得到的消息,自己的父亲是隶属于御史台,可以直接联系君王的,财富、地位、门第、权利,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比那《牡丹亭》里的杜宝杜大人的高多了。
自己也记得这位二姐姐曾经对自己说过,这贾家原本就跟金陵的甄家交好,尤其是那边的二房。每年的年节,两家都会互派管事送礼,互通消息。就是自己这个时常不在贾家的外姓姑娘也见过那甄家的人。那么二姐姐说的在背后操纵盐商,与朝廷作对、让父亲为难的人就与那甄家关系匪浅,甚至有可能就是那甄家的人。
黛玉抓紧了自己手里的帕子,第一次想到,这次自己的父亲进京,自己跟父亲一起回去,会不会好一点?
贾瑾却不知道黛玉的心里的千思百转,却对在座的几位姐妹道:“其实依我说,当初杜姑娘能就那么死了也就好了,也不会将自己失足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就是如同这戏里的演的那样,是的,当时在金殿之上是骨肉团圆、阖家欢喜。可是背地里呢?”
徐静芝道:“可不是,这世上毕竟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姑娘没有正式的婚书,又没有得到自己父亲的同意,就与那个男的住在一间屋子里,别人面前不说,背地里,还不知道骂的怎么难听呢。”
徐静芝想起自己依靠着自己的叔伯过日子的时候,那些人还不是变着法子骂自己和自己的弟弟们,自己的弟弟们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尤其是大弟,居然连书都不让读。他们还种着自己家的地呢,就是自己,也险些被卖了。
贾瑾道:“就是那个男的刚开始的时候,对杜姑娘情深意重的。可是时间久了,又被人指指点点,肯定会觉得杜姑娘名声不好,配不上他。而杜姑娘的父母,就是金殿事后原谅了杜姑娘,但是杜家的名声肯定是坏了,杜大人的前途自然就无端地出了许多的变故,说不定还会坐冷板凳,或者,干脆被罢职。那时候,当初对杜姑娘体贴入微的柳梦梅会对杜姑娘如何,大家可想过?”
探春低头不语,反倒是惜春,用女乃声女乃气的童音道:“就是普通人家,出了个不孝又失节的媳妇,也会嫌弃。直接休妻的绝对不会少,人家也会说,这户人家倒霉,摊上个这样的媳妇。就是一般的男人,知道自己的媳妇不好,也绝对不会开心的。这杜姑娘被贬为妾室,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奔着为妾。到时候,这杜姑娘没了名声,又没有娘家兄弟扶持着,还害了老父亲,那她的下场就跟过街老鼠一般,是个人都会踩一脚了。”
贾瑾和几个姐妹们正说得起劲,就看见李纨捧着莼菜汤过来了。李纨到了几个小姑子这里,一面布菜,一面口中淡淡地道:“我的姑娘,你们的声音可要低些。这样的事情你们知道了就好,可别高声地嚷嚷出来。难得老太太的兴致好,你们可别让老太太不高兴。”
贾瑾几个连忙应了,另外寻了些琐事来说。晚上宴席一散,黛玉送走了贾母等长辈,自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在窗户前发呆。茈茹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
黛玉让下人们退下,又让王嬷嬷和雪雁守了外面,自己请了胡嬷嬷和云嬷嬷坐了,自己拿捏着措辞,向两位嬷嬷打听起盐政和官场上的事情来。两位嬷嬷起先还不敢说,黛玉没有办法了,才道:“嬷嬷,两位是太后娘娘赐给我的嬷嬷,难道就不能帮我一把吗?”不跳字。
胡嬷嬷和云嬷嬷对视一眼,道:“乡君,乡君可知道,老身二人原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而如今的总盐商之一的闻家,却与太后娘娘关系匪浅。若是太后娘娘问起,老身二人实在是不好交代呀。”
黛玉眼睛渐渐地红了,道:“嬷嬷,自从我知道这荣国府二房的二太太一直负责与金陵甄家的来往事宜,我的心里就一直都不踏实。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老太太的嫡亲的外孙女,父亲又是巡盐御史,那个二太太凭什么安排我走下人们走的西角门,凭什么说‘该随手拿出两个缎子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我重孝在身,又有父亲给的银子,怎么连专门的素色衣裳都不给准备一二?随手拿两个,就可以打发我了吗?”不跳字。
黛玉越想越伤心,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我可是林家家主的嫡长女,是客人,怎么连正经的客人的待遇都没有?若不是大舅舅大舅母和二姐姐的安排,我都必须和宝玉那个男孩子挤一间屋子了?我成了什么了?”
胡嬷嬷道:“乡君,不是我等不帮乡君。可是乡君就不怕引虎拒狼吗?就是两个甄家加起来,也比不得如今的闻家呢,乡君就不怕我们把乡君家里的事情都传进宫去,最后让闻家得了好,反而让乡君的父亲进入两难的境地吗?”不跳字。
黛玉低头想了想,道:“嬷嬷,敢问,将来太后娘娘跟皇上起了龌龊,两位嬷嬷是帮皇上,还是帮太后娘娘。”
胡嬷嬷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道:“乡君,这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也只有一个主子。我们忠于朝廷,只此而已。”
黛玉看着两位嬷嬷,慢慢地明白过来,原来,若是皇上下过令,那么,这两个嬷嬷就会优先服从皇上的命令。
黛玉放下心来,笑了笑,道:“嬷嬷,想我林家,与皇家的关系不浅,尤其是家父,与当今圣上的交情不浅。只是家父一人势单力孤、力有未逮,而本乡君,却想尽一个做女儿的孝心,也想尽一个做臣女的忠心,不知道嬷嬷可愿意帮我?”
胡嬷嬷道:“乡君,老身二人也只是精于内宅之事,恐怕……”
黛玉道:“嬷嬷,我只要嬷嬷们精于内宅之事就好。其实,我一直在想,父亲将我送到这荣国府里来,是不是因为母亲没了,父亲一个人不能摆平内宅之事,又不能相信别人,才将我送进京里来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急,才过了百日,连重阳节都顾不得,就将我交给了这贾家的人,而且,居然就这么让几个下人就将我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