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更是觉得,自己家里的女人的确了不得。
家里的老太太是如此;二太太端着菩萨的模样,照样能越过大房,将荣国府的管家大权牢牢地拿捏在手里;自己的媳妇就不要说了,厉害之处,自己也领教了好几回了;就是自己的妹妹,小小的年纪,就那般能干,更是让自己这个堂堂七尺男儿汗颜啊。可是如今,居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气通房居然也这么狠,舍得一身剐,敢将主子拉下马。
不过,问题是,这赖尚荣要带这个婆子去哪里呢?
婆子道:“他要带我去告状,说是老太太对朝廷心怀怨恨,认为当今圣上并非正统。而大老爷二老爷不孝,将老太太囚禁在家里,还欺君罔上,说老太太病了。”
这下贾赦也不纠结了,立即带了人,将三人捆了,堵上嘴,从后门带回荣国府。韩家那位少爷也起身告辞,还帮忙打点,使得贾赦贾琏这般动静都不曾惊动巡夜的差役。
这天晚上,荣国府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除了几个小孩子和徐氏姐弟这样的客人,连最近住在贾母屋子里的贾宝玉也起来了。
贾赦直接就将人带到了贾母正房前的院子里,而贾琏则带了人手去拿赖家人。没多久,贾政王夫人夫妇、邢夫人贾瑾母女也相继到了。贾赦将事情当众一说,诸人都大吃一惊,这件事情一定要压下去,不然,荣国府绝对逃不了谋叛和大不孝两项十恶不赦的罪名中的一个。
贾母连声追问,写纸条的人是谁,甚至还准备的器物,给那三人上刑。可是三人都说不知道。贾政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们那里得的东西?又哪里需要你一个婆子去作证?”
可是,就是上了大刑,那婆子还是坚称,自己是从后花园的一座假山下面的石头缝隙里面找到的,中间不曾与任何人有过接触,也不从不知道对方是谁。至于赖尚荣,那是一直摇头,什么都不说。而那个丫头,本来也不过是个三等的洒扫的粗使丫头,更是一个劲儿地哭。一时之间,事情陷入了僵局。
贾宝玉本来还想为那个丫头说话,不过,袭人机灵,捂住了他的嘴,一个劲儿地摇头、
贾瑾想了想,走过去,拿过那张纸条,在灯下细看,不但将那张纸举起来,迎着灯火照了照,才道:“侄女眼拙,这张纸质地匀净,似乎很象是‘薛涛’呢。不过,‘薛涛’价值不菲,侄女虽然也有那么些,不过一直都舍不得用。还请诸位长辈们也看看,尤其是二叔,您是家里的读书人,想必知道得更多些。”
贾赦一听,也接过女儿手里的纸张,再一次细看,发觉,那纸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仔细辨认,才发觉,那几个字在散着幽幽的香气,而这种香气,居然就是有名的胭脂墨。
贾赦心里也有了底,将纸条递给了贾政。贾政虽然迂腐,可是他也不是傻蛋,他也看出来了,那纸的确是“薛涛”,而那墨就是“胭脂”,而且那字还有些像贾宝玉的字迹,这些日子,贾政一直在教导儿子读书,贾宝玉的功课,也是贾政亲自检查的,贾宝玉的字,贾政当然熟悉。
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的文化修养也不是很多,不过贾母王夫人两个到底是豪门出来的,对各色物件知道的也不少,自然也知道“薛涛纸”和“胭脂墨”;而邢夫人虽然见识不够,不认得“胭脂墨”,却也知道,“薛涛纸”价格不菲,连自己的女儿贾瑾这样的财主都舍不得用,那这荣国府里能用的人或者有机会得到它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就是能碰触到“薛涛纸”的人也是有数的。邢夫人是继室,娘家根基浅薄,琮儿年纪小,又是庶出,她们母子两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薛涛纸”,邢夫人自认自己行得正,也乐得坐在一边看热闹。
纸条在下面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贾母的手里,贾母虽然没有认出上面的字迹,却也认出了“薛涛纸”和“胭脂墨”,贾母心中也有了成算,淡淡地道:“你们怎么看。”
贾赦与贾政谦逊了一番,才开口道:“母亲,二弟,既然如此,就让我开头,如何?”
贾赦见贾母点头同意,才道:“这纸的确是‘薛涛’,儿子与身处户部,上面的尚书大人也好、侍郎大人也好,都是不好奢华之人,故而,儿子出仕不久,就将自己手里的所有的‘薛涛’都收起来,给了瑾儿了。算起来,儿子屋里已经快三年没有这‘薛涛纸’的踪迹了。”
贾母转脸望向贾瑾,贾瑾福了一福,道:“老太太,这‘薛涛纸’金贵,那么小小的一刀,就要好几两银子呢。蒙老太太的爱宠,孙女虽然月钱不少,可这开销也多,加上孙女又不大读书,除了分了林妹妹一些,其他的都在箱子里。老太太若是需要,孙女这就叫人将帐册与东西都拿来,给老太太过目。”
贾母道:“罢了,政儿,你怎么看?”
贾政起身行了一礼,道:“老太太,儿子不孝。这纸条上面的字是用的是‘胭脂墨’。近年来,‘胭脂墨’难得,大多进了内廷,很少在市面上出现。”
贾母又看向贾瑾,不过贾瑾没有注意到,反而聚精会神地听贾政说话。
只听见贾政继续道:“其实,多年前,儿子曾经机缘巧合,得到过一块。因为宝玉在文章上进步不小,年前已经给了宝玉了。”
贾母道:“二丫头,你常常进出内廷,也去过买卖街,可曾见过这‘胭脂墨’?”
贾赦与邢夫人一愣,贾瑾却起身笑道:“回老太太,孙女在买卖街曾经见过‘胭脂墨’。不过,这‘胭脂墨’的名字太过女气,孙女不大喜欢。而且四妹妹年纪小,眼下还用不到;三妹妹身份差些,配不上;林妹妹一贯用她南面带来的墨。所以,孙女从来就没有买过。”
贾母道:“宝玉呢,你为什么不给宝玉准备一二。”
贾瑾道:“老太太,孙女认为,宝玉毕竟是男丁,将来应该是支撑门户的,更应该多多到外面走走,见识些大场面才好。这‘胭脂墨’东西虽好,可是宝玉一直养在内宅,再用这样的女气的物件,孙女也怕宝玉将来移了性子。”
贾母道:“你呢?用什么墨。”
贾瑾道:“回老太太,当今圣上最喜欢的就是李廷圭墨,所以孙女在往来的书信文书上用的是李廷圭墨。至于平常练字,用的是我们京里的老字号‘玄粟斋’的招牌墨,东西不错,也不是什么金贵难得的物件。”
贾母愣住了,自从知道自己这个二孙女身家颇丰,以为她平日里在家,不知道如何骄奢,可没想到的是,这孩子用的居然是如许寻常的物件。不过,贾母还是道:“李廷圭墨存世稀少,你哪里得来的?”
贾瑾恭敬地回答,是林如海所赠,贾母这才不说话了。邢夫人在心里冷哼一声,依旧不动如山。
贾政就道:“老太太,这字,其实有几分像宝玉的字迹。”
贾政虽然迂腐,却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就等于将贾宝玉放在火上烤。贾政知道,自己与自己的大哥早就是面和心不和了,而且贾赦从来都是吹毛求疵的主儿,心眼儿小的很,若是被他拿住了把柄,那绝对会大闹一场。虽然贾母在座,能够压住贾赦,可是贾母压不住贾瑾呀。这个侄女,精明得要死,又是个护短的主儿,为了她父亲,已经跟贾母闹了好几次了,偏偏她每次都能占到道理,就是贾母对她也无可奈何。倒不如,现在说出来,也免得不会太过被动。
贾宝玉早就吓呆了,他虽然天真,可是也不是什么傻蛋,十恶不赦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若是最后的证据都指向他,那么,就是他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辩白不清呀
王夫人一把搂过儿子,道:“不会的,不会是我们宝玉,我们宝玉最孝顺了”
袭人立即跪下道:“奴婢可以作证,这字不是宝二爷写的。奴婢一直跟着宝二爷……|”
贾瑾道:“袭人,你是宝玉的丫头,宝玉有什么事情,第一个送命的人就是你。所以,哪怕是到了官衙,你的话也做不了证据”
袭人道:“可是、可是……”
贾瑾道:“现在,也没有人说,这字一定是宝玉写的。不过,我有几句话要问你。第一,宝玉屋里有‘薛涛纸’没有?”
袭人怯怯地点点头。贾瑾立即示意连翘去将那些“薛涛纸”拿来,贾瑾等贾宝玉屋子里的“薛涛纸”都放到了面前,才道:“这些纸,你数过没有,有几张?”
袭人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贾瑾又问宝玉房里所有的丫头婆子,她们都摇摇头,表示没有数过。贾瑾就问了:“这些‘薛涛纸’是什么时候得的,你们可有印象?”
袭人立即抢着道:“奴婢知道。因为我们宝二爷喜欢,从一开始的读书识字,我们宝二爷就一直用‘薛涛纸’。以前,是三月领一次,每次一刀。不过,自从我们二爷跟着老爷读书以后,这纸就费了,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领一次。之前,我们宝二爷搬到绛芸轩的时候,奴婢又从箱子里找出不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