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时日,那摩至少在六日后才能赶到越州,在他到达之前,一切都暂时停止,三界圣女的要求已连夜传达至各州的天机阁教众,在桃花季到来之前,所有身有异状的孩童都将齐聚于帝都,一时之间,竟然从未有过的清闲。
天明之后,雨便渐渐停歇,及至午间,青石长街上的水渍早已被太阳烘烤干净,赤瞳沿着街道缓步向前,孤叶吃力的提着一壶酒走进一家酒楼,站在窗前向内张望,和气的胖掌柜从柜台内走出,“小姑娘,要卖酒吗?”。
黑陶的瓦罐,描着红釉的花纹,看罐口的蜡封,眼角微动,那应该是贡酒透瓶香,不知她从何处得来?
胖掌柜细细看过酒,本就不大的双眸眯成两条缝,“小姑娘,这酒真真的难得,即使在帝都,也要卖十两银子,在越州便更加的难得,你果真要卖?”
孤叶点了点头,胖掌柜犹豫片刻,从柜后拿出两锭银子,“这是十五两……。”
“一百两,”赤瞳迈步走进酒楼,对惊愕莫明的孤叶淡然一笑,“掌柜真会做生意,这样的贡酒有价无市,这瓶酒兑上新酒,你至少可以赚一百五十两。”
有些不可置信的握着装满了银块的钱袋,孤叶眨着眼眸打量着赤瞳,她突然笑了,“哥哥,你还记得我吗?两年前,我送过一串花给你。”
淡然一笑,却不做答,只是环顾四周,“你如何能够听懂鲛人的歌声?”
“你想知道吗?”。孤叶有些得意,她冲赤瞳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稍一犹豫,孤叶已走出数步,赤瞳忙跟在孤叶身后,穿过两条小巷,却是到了一条人声鼎沸的大街之上,孤叶灵活的穿行在人群之中,站在一家店铺前冲赤瞳连连招手。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家店铺竟然是一家茶馆,听茶馆内人声嘈杂,只不知此处与鲛人的歌声有何关联?正待询问,孤叶已伸手拉着赤瞳的衣角走进茶馆之中,找了一个靠墙的桌子坐下。
立时有伙计提着茶壶走了过来,手脚麻利的放下两套茶具,斟了两杯粗茶,孤叶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伙计转过身,铜钱已经取走,孤叶压低了声音,“还未开始,咱们来得正好。”
“这里有人能够听懂鲛人的歌声?”赤瞳厌恶的环顾着四周的市井之徒,他们无一不放浪形骸,不时发出放肆的笑声,“这里不是茶馆吗?”。
“嗯,”孤叶很慎重的点了点头,“咱们越州这家茶馆最有名,每日午后,都会说书,说书的先生会把鲛人们的传说串成故事说出来,他有的时候也会教我们说鲛人的语言。”
将信将疑,但市井之声盈耳,本待要走,但左右无事,自到越州后,日益觉得传说已经绝迹的水生鲛人与帝国最大的秘密有着莫大的关系,但天机阁中,关于鲛人的卷宗都是只有大掌教和阁主能够翻阅的绝密卷宗,虽说市井传言,但仍然有莫大的吸引力,强忍着厌恶坐定,只待开场。
伙计呈上了几碟干果和蜜饯,看成色,均非上品,孤叶却很欢喜,她用油纸每样包了一些放进侧袋中,想着留着以后慢慢享用,“孤叶,你家里的那位老女乃女乃呢?”
“女乃女乃已经去世了,”孤叶面上微露出悲哀,“两年前大火烧了整条街,女乃女乃未及跑出,那一日我在城中卖花,回到家中,那里已成为废墟,国主好心安葬了女乃女乃,又将我们留在府中做工。”
两年前!应该是火烧徐国公府的那一日吧!为了确保徐国公府无人逃出,在东西四街都下了禁制,没想到也是因为如此,连累了那许多百姓失了性命。
搜肠刮肚均未想到一言安慰,正尴尬间,只听潮水般的喝彩之声,赤瞳抬起首,只见一个清瘦的老者从后台大步走出,站在搭建在茶馆正中的木台左侧的说书台后,左手轻轻拈须,右手举起惊堂木,惊堂木还未落下,茶馆内已然悄无声息。
惊堂木的清响过后,老者的声音徐徐传来,他用赤瞳完全无法听懂的话清唱了一段,赤瞳垂下首,“孤叶,他唱的就是鲛人的歌?”
“嗯,”孤叶点了点头,“你的朋友也来了。”
刚刚转过身,孔雀和碧潮已经走到近前坐下,虽与孔雀结盟,但素来与他便存有心结,看他突然出现,不由怀疑是他暗中跟踪自己,看碧潮手中提着的包裹,只从香味儿判断便知是脂粉,数年来,从未见过她施用过脂粉,想必也是为了掩饰吧!
冷眼看孔雀将手里的糖果子递给孤叶,糖果子散发着桂花清幽的香味儿,看孤叶满面欣喜的将糖果子放进侧袋,感觉上他们似乎非常的熟识,此时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述正文,他似乎正在讲鲛人其中的一个皇帝,他英勇善战,曾经收服七海的妖怪,静心听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被说书先生的讲述所吸引,那位鲛人皇帝原来有一个好朋友,他曾与那个好朋友约定共游七海,但在为了各自的利益,他们最终决裂,并于北海冰岸绝战。
想到万里冰封的海面,凛冽的朔风中,两队鲛人手持三叉戟将以性命割裂曾经的友谊,不承想讲到紧要处,说书先生却放下惊堂木,团团作揖,转身走到后台,众人发出充满了遗憾与期待的感叹。
“我得回去了,”孤叶很遗憾的跳下木凳,微笑着对三人分别作揖道别,“我只请了两个时辰的假。”
“我送你,”孔雀抢在赤瞳之前站起身,“这故事无聊得紧。”
目送着孔雀和孤叶走出茶馆,赤瞳正要起身,碧潮冷冷道:“你还是坐下吧,孔雀的为人你应清楚,若非因为自己,他何时曾为旁人着想?昨日竟然为了那孩子向阁主求情,想必连阁主都明白他与那孩子之间有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不同寻常吗?赤瞳玫瑰色的眼眸中异光闪动,伸手放下一块碎银在伙计奉上的木盘之中,没想到这次到越州来,竟会有这般有趣的事儿。
跟随着孤叶再次走进那个庭院,孔雀有一种莫明的怒气,他想自己被鱼淳机算计了,昨日自己想都未想就开口为孤叶求情,想必阁主早已怀疑自己与孤叶的关系,这在阁中最是大忌,自己是由阁主亲自抚养长大,而赤瞳则是那摩的徒弟,在天机阁二代弟子当中,自己与赤瞳本应平分秋色,但赤瞳此时却是八部众之首,大掌教之位只在咫尺,自己在此时若被阁主猜忌,想必以后将永远落于赤瞳之下。
“先生,”孤叶将侧袋中的干果蜜饯和糖果子尽数取出,“你闻闻,是桂花糖,先生最喜欢的桂花糖。”
鱼淳机伸手模了模孤叶的头,“傻孩子,几块糖点心便如此兴奋,回去后把银两收好,晚上过来写字。”
孤叶握着钱袋快步走了,孔雀转过身,鱼淳机已经打开桂花糖的油纸,“坐下吧!我知道你有问题想问我。”
“昨夜你明知阁主会亲自查探幽井,故意让我和孤叶去浣花殿?”孔雀满面的敌意,他紧握着日精轮,他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可以一击即中,“你是否操纵了我的心智,所以昨日我才会替孤叶向阁主求情。”
“放心吧,天机阁大掌教的位子一定是你的,”鱼淳机吃了两粒桂花糖,“这味道真令人怀念啊!这桂花的香味儿和蓝莲盛放时的香味儿一模一样,你知道我们鲛人用蓝莲做什么吗?我们用蓝莲晕染鲛绡,用蓝莲酿制美酒,用蓝莲烹制佳肴,每年蓝莲盛放之时,银月城总是香气盈人,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听他说得悲伤,孔雀不由黯然,鱼淳机又吃了两粒桂花糖,“年轻人,你太小看自己的善良了,我从未操纵过你的心智,你昨日所为,尽是你自己所为,我的确知道百晓生会到浣花殿,我也是刻意让你们去那里与他相见,不过你放心,他不会猜忌你的,不然,他也不会跟着你来见我了。”
惊骇的站起身,果然看见百晓生站在庭院的月亮门边,今日他未戴青纱冠,身着便服,看见自己转过身,便淡笑着举步走进庭院,“多年不见,鱼老风采更胜从前。”
跪伏在地,战战兢兢得不能自己,百晓生越过孔雀,冷然道:“起来吧!你好大的胆子。”
听他语气虽然冷淡,但似乎并不着恼,待他与鱼淳机相对而坐,从地上爬起,站在他身后,“收回去,你那点儿微末的道行,莫让鱼老见笑。”
将日精轮收回,鱼淳机微微一笑,将干果和蜜饯推到百晓生面前,“这些都是孤叶在市井之中买的,你且尝尝,咱们这许多年未见,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年市井小吃?”
听上去他们似乎是故交,且关系非浅,百晓生拈起一粒蜜饯放进口中,“鱼老离开帝都已近三十年,不知当年留在飞来峰的谒句,可曾记在心中?”
三十年?孔雀疑惑不已,传言中,鱼淳机是在一百二十年前逃离的帝都,难道他竟然在天机阁的心月复之地安然无恙的过了九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