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起火的那天,”孤叶捧着船工送进来的热汤,面上浸出淡淡的红,逼得她面上的胎记如同将要滴血一般,即使相处日久,仍然觉得丑,情不自禁的便收回的目光,虽然立时惊觉,孔雀仍为自己迷惑于色相而汗颜,“那天我没有卖花,女乃女乃给了我两枚铜钱,让我去买布料,我到布庄时,一眼便看到那位夫人的马车便停在布庄之外。
那位夫人看见我,便问我还记不记得她,我说我记得,我从未见过如她一般美貌、温和的夫人,她当时笑得很美,她说她是徐国公的夫人,问我能不能帮她一个忙,她会给我报酬,我应了,她给了我一袋子金铢,让我傍晚时送封信到城北的望客归。
我本不想要金铢,可是她生气了,她说金铢是给我的报酬,若我不要,便是不想帮她的忙,我只好收了下来,她和我说了几句话,便让我拿着布料和信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我拿着那封信和新摘的星星兰去城北,望客归是最大的酒楼,城西生意清淡的时候我也会去,只是那里的伙计很凶,站在酒楼外也卖不了多少的花儿,那日我去了,伙计仍不让我进门,我说有位夫人让我来送信,他将信将疑,但还是让我进去了。
酒楼里的客人很大方,我很快就卖完了那篮星星兰,可是夫人要我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我就坐在柜台旁边看台子上演戏,等到中夜,我实在太累就睡着了,到了天明,伙计将我唤醒,说我等的人没有来,我只好回家了。
我本想把信和金铢交还给夫人,到了城西,听大家说徐国公府只剩下一堆瓦砾,我忧心女乃女乃,便先回了家,女乃女乃已经……,过后我去徐国公府,大火还没有完全扑灭,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了苏大人,他向国主求情,让我们到府中做工。”
乍一听去,一切似乎合情合理,但细细想来,却觉得其间莫明的凶险,若孤叶那一日未遇到徐国公夫人,那么她定然会留在城西卖花,许那一夜便已被大火烧死,换言之,若徐国公夫人的书信送到,徐国公是否便不会被灭族?那封书信是求援,还是……。
“孤叶,那封书信呢?”孔雀喝完碗中的汤,“书信既然未送出,那么应还在你手里,书信的内容你看过吗?”。
许是想到女乃女乃,孤叶面色悲戚,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打开看过,后来遇到先生,他说和夫人是故交,我便将书信给了先生,先生看完之后,只摇头说可怜可怜,我便再没看过那封书信。”
可怜?看样子那封书信果然是求援的,只可惜信未送出,孔雀眨着眼眸,看蜷缩在椅中昏睡的孤叶,心中好生为难,他明白鱼淳机在临终前其实是将孤叶托付给了自己,只是自己身在天机阁,若带着孤叶,定然有许多的不便,兼之以后,自己与赤瞳为了大掌教之位定然恶斗连场,若牵连到她,自己于心何忍?反正她面上的胎记也算是异状,自己不如将她带回帝都,由天机阁统一安置,待知道三界圣女的真实意图,再想办法。
心意已定,孔雀闭目养神,突听舱外船工发出惊恐的叫声,本已奔到舱口,返身又将孤叶抱在怀里,飞奔到甲板之上,只觉得四周明亮耀目,待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线,这才惊讶的发现木船似乎到了海底。
那是曾经在幻术看过的城池,鲛人的国度银月城,银月城依山而建,城中的房屋大多镶嵌着闪烁着珠光的贝壳和海星,城中多是游多的鲛人,他们仿佛未曾注意到木船,只是悠闲的向前游动,几只巨鱼拉动着浮车,车上多是美丽绝伦的男子,他们的背后尖锐的鳍用各色奇异的珠子装饰。
木船缓缓向前,城中有各色的店铺,鲛人的女子多眉目姣好,虽然不如祭师那般倾国之色,但在人类中,也算是罕见的绝色,而一些粗壮的男性鲛人,眉目粗厉,头顶刺着波浪一般的图案,他们在恼怒之时,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异样的丑陋。
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却到了一个种满了血樱树的庭院,粗粗看去,仿佛来到了浣花殿,可是在海中,血樱花的花瓣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光,在庭院的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正中是一眼喷泉,那是之前看到祭师跳舞的地方。
祭师坐在水池边,一个修长的男性鲛人站立在她身旁,他们似乎在争执,那男性鲛人不时露出满口刀锋一般的牙齿,虽是如此,也无损于他精致的容颜,到了近处,他们已消失不见,木船重又回到银月城中,适才见过的景象再次出现。
心下惊骇,这就是鱼淳机所说的幻境,孔雀连结了两个手结,幻境却未消失,眼看木船又驶向山顶,孔雀从怀里掏出救援的烟火,用力扔到空中。
爆竹般的脆响过后,眼前的幻境如水波退去,孔雀抱着孤叶,只觉得浑身乏力,禁不住坐在甲板之上,“孔雀,你怎会在此处?赤瞳呢?”
仰起首,却是那摩带着白羽,他满面的惊讶,“我们过来时,便看见你们的船不停的转圈,若来得晚些,你们便要沉到海底去了,发生了何事?赤瞳呢?”
“我领了阁主的密令,”抱着孤叶站起身,她仍然睡得很熟,全然不知适才的危机,“赤瞳还在越州。”
听到密令,那摩果然不再追问,木船上的船工跪在船头,齐声祈祷,那摩命孔雀带着孤叶上了自己的船,午间便回到了越州。
船到码头时,正逢商船到达,码头上人头涌动,那摩也不急着下船,便站在船舷旁观望风景,孔雀抱着孤叶站在他身后,不知怎的,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那人少年,他看上去十一、二岁的模样,眉目精致,面若莲花,美貌得仿佛是用最纯净的水晶雕刻而成一般,容颜竟然比幻境中与祭师争执的鲛人更胜一筹。
孔雀从不知男性人类竟然会有如此美貌之人,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少年消失在人潮之中,自惭形秽的感觉油然而升,待那少年的踪影消失,孔雀突然觉得吃惊,天机阁中无论八部众或是普通的教众,因为修行,都具有美貌的外形,什么样的绝色在眼中早已不值一提,不曾想今日自己竟然还会被色相所吸引。
赤瞳和碧潮几乎立刻便到了码头,他们躬身向那摩行礼,赤瞳面上微有喜色,“师父,你终于到了,这一路来得可顺利?”
“深海之中蓝莲爆发,船行极慢,”那摩本不擅言辞,但看到赤瞳,似乎喜出望外,“幸而顺风,终还是在阁主指定的时日赶到了。”
禀了那摩,孔雀独自将孤叶送回国主府,嘱咐苏明昌好生待她,苏明昌唯唯诺诺的应了,想是心中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多问。
回到居住,赤瞳显然已经将到此的经历一一讲述,那摩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众人先行回房歇息,只待明日与百里夏侯相见后,再做定论。
回到房中,还未坐下,便听身后轻响,转过身,却是百晓生,孔雀立刻跪倒,百晓生走到背窗之处坐下,长眉微轩,“起来吧!鱼淳机已去?”
孔雀站起身,站在窗前,低声将跟随鱼淳机出海直至回程之时遇到幻境细细道出,百晓生沉吟片刻,“祭师果真在归墟之地出现?”
“是,”孔雀一意的提防他问孤叶之事,冷不防听他这般询问,不由微微一愣,“她坐在船舷上,教孤叶唱了一支歌,这才消失。”
心下忐忑不安,只待他询问自己为何不杀孤叶,他却皱了眉,似乎神游天外,过了许久,才轻声道:“难怪上次见面他那般坦率,原来他已预期到自己的归期,也罢,孤叶你如何安置?”
安置?心中微微一喜,孔雀垂下首,“我想孤叶也算身有异状之人,想待此间事毕,便送她到帝都,统一安置。”
百晓生似乎心绪不宁,他重又垂下首,似乎在沉吟,孔雀不敢打扰,只得站在窗前,假装眺望窗外风景,过了约半个时辰,才听百晓生轻声道:“如此便好,我与鱼老一场师徒,孤叶也算是他关门弟子,听他临终前所言,似乎将孤叶托付给你,你便好好的待她吧!”
眼看百晓生要走,孔雀突然想到徐国公夫人之事未向他禀报,低声道:“阁主,还有一事,就在祭师消失之后,海面重又有亮光升起,孤叶说她在亮光中,似乎看到徐国公的夫人……。”
已经举步的百晓生身子突然一震,他疑惑的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说孤叶在归墟之地似乎看到了徐国公的夫人,”孔雀有些不知所措,“我并没有看清亮光中之人,是否真为徐国公的夫人。”
“孤叶呢?”百晓生修长的眉高高耸起,清雅俊秀的脸突然变得可怖,“你带孤叶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