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面吹来的风,总是带着淡淡的咸味儿,赤瞳随着人潮缓缓向前,他知道今日是徐国公的祭日,这些人只想到徐国公府的那处废墟凭吊他们心目中仍然爱戴着的那个病弱的少年,虽然不知他在生之时,为越州做过什么样的贡献,但在越州百姓心中,他显然是一个值得爱戴的人物。
那处废墟一直存留在那里,不知道孤叶在午夜梦回时,是否曾经回到过此处,赤瞳默默的站在断垣残壁之间,连场的大雪过后,被烟熏黑的残壁旁那株瘦梅迎风招展,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赤瞳,”木微披着厚实的毡毯,小心翼翼的沿着小径走到赤瞳身边,“阁主在耳语森林遇到了麻烦,羽人们的暴动虽然至今还未镇压下去,但银叶获得了贵族们的支持,他已命人在落日山口吹响了惊天号角,我想那场暴动很快就能平息。”
当然很快就能平息,有百晓生在的地方,只能按照他设想的方式前行,没有例外,赤瞳默默的转过身,“我听说在徐国公死后,徐国公夫人虽然能够逃离,但她仍然自愿投身火海,真真的令人敬佩,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难解,徐国公夫人知道自己死后,孤叶便会成为孤儿,为何她还愿意殉夫?”
心中一抖,木微不知要如何回应,这样的问题从未认真想过,只觉得一切都是天经地义,无可置疑,但今日听赤瞳这般说,突然觉得当年徐国公夫人殉夫的确有悖常理,呆呆的站在雪中,“也许在徐国公夫人心中,爱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徐国公……。”
“这世上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赤瞳缓缓摇了摇首,“我想徐国公夫人这般做,只能有两个原因,其一,孤叶不是她的孩子,其二,她的死能让孤叶更安全的活下去。”
默默的陪着赤瞳,木微很珍惜此次单独与他相处的机会,在帝都的时候,他的目光永远只会落在碧潮身上,而自己,只会在阴暗的角落默默的等待,无论他说什么,对于自己而言,都是一种幸福吧
“木微,你说那一种原因可能性要更高一些?”赤瞳突然嘲讽一般的冷笑起来,“若你是徐国公夫人,你会如何选择?”
要怎样选择呢?木微有些愣怔,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喜欢孤叶,那个傻子一般的孩子,她那样的爱着那个并不可爱的殿下,虽然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美貌,冷若冰霜的态度也令人着迷,可是她怎能如一个疯子一般的爱着他,而对孔雀的痴情视而不见,这难道是上天对孔雀短暂移情的惩罚?
“我不知道,”木微缓缓的摇了摇头,她茫然的笑着,“我想我若是徐国公夫人,一定是觉得自己的死能够让孤叶更安全的活下去吧那孩子实在太可怜,也太可爱,若我是她的母亲,我一定希望她能平安的活着。”
“吃吧”赤瞳突然伸手拿出一个鲜红的果子,“这叫烈焰果,小的时候,师傅常常带我到西山的崖边采摘这果子,这果子入口酸涩,但很快便甘香满口,我适才在巷口无意中发现了它,你尝尝。”
果真酸涩难言,木微将果肉含在口中,赤瞳微笑着递过一个银壶,“这里面是普通的白水,你喝一口。”
从未尝试过这般美妙的滋味,木微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还在娘膝下承欢的岁月,娘柔软而馨香的手轻轻的抚模着自己的头顶,将一块硬硬的糖果塞到自己口中,禁不住热泪盈眶,心痛得如同裂开一般,缓缓的蹲来,蜷缩成一团。
“你怎么了?”赤瞳愣怔了片刻,缓缓蹲来,将木微拥在怀里,“怎么了?”
“赤瞳,我想到了爹爹和娘,”木微哭得如同一个孩子,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被亲生的父母遗弃在街头彷徨无助的自己,“爹爹和娘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因为我与旁人不同,我被亲生的父母遗弃了,他们在街头捡到了我,靠着砍柴和种菜养活我和弟弟,日子虽然清苦,但我却过得很幸福,十岁那一年,强盗冲进了村子,见人就杀,爹爹和娘把我和弟弟藏在柴草中,嘱咐我们一定不要出来,我和弟弟在恐惧中睡了过去,待我们三日后走出那个柴草堆,爹爹和娘,还有村里的所有人都被强盗们杀了,爹爹和娘在临死前最后一刻,还想保护我和弟弟。”
原来她竟然有这般悲惨的往事,赤瞳轻轻抚着她不住抽搐的后背,柔声的安慰着她,“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和你弟弟活着,那便是一种幸福。”
是啊活着,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活得多么不易吧为了活命,将弟弟卖到国主府为奴,幸好他遇到了一个好师傅,教他读书、教他绘画、教他修文习史,而自己却没有弟弟那般幸运,为了修习幻术,吃了多少的苦楚,这一切,都深藏在心底吧
“你弟弟呢?”赤瞳举袖拭去木微面上的泪,那张如同梨花带雨的脸那般的美丽,轻轻的触碰着心底最柔软的弦,就连声音都温柔了,“他还好吗?”。
“弟弟是普通人,已经娶妻生子,”木微在赤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我只望他永远不再遭受不幸。”
“回去吧”赤瞳执着木微的手,今天的木微真真的美艳动人,为何从前从未发现过,心中这般的惊奇,“我想今日又将空手而归。”
新鲜的海鱼,带着一丝淡淡的腥味儿,配着上好的寒酒,绵绵得就像思念,连饮数杯,竟然觉得微醺,在跳动的烛火下,木微显得特别的娇美,禁不住笑了,原来这世间不仅仅只有碧潮能令自己心动。
不知喝了多少的酒,喝到最后,就连赤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木微的脸在自己眼前不住的晃动,傻笑着伸出手,感觉木微的黑发如流水一般流过自己的指间。
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正午,头痛欲裂,多少年以来,都未曾这般的醉过,转过身,却是半果的木微,忘记了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一切,赤瞳想也许这是一个错误吧在自己心里,始终爱着的,还是碧潮,与木微,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一切仿佛都未发生过,从不知道越州竟然如此频繁的下着暴雨,那雨中,仿佛凝聚了太多鲛人的悲哀,赤瞳觉得那般的冷,到越州已经七日了,若再找不到雪饮狂刀,自己一定会被阁主严厉的斥责,而那斥责,即使只是想,也觉得异样的恐惧。
“赤瞳,我们到越州已经七日,能够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木微紧紧的皱着眉,她纤长的手指在羊皮纸上不住的移动,“我想雪饮狂刀唯一能够藏匿的地方,应该是徐国公府,因为只有那里,才不会有人怀疑。”
手扶着赤焰站起身来,木微缓缓仰起首,“我想百里夏侯已经发现我们,他也许会派人守在那里,若要取得雪饮狂刀,并非易事。”
的确如此,七日前,自己到徐国公府,赤焰并未感应到雪饮狂刀,那应该是百里夏侯将狂刀藏匿了起来,待自己走后,他再将狂刀藏到徐国公府,因为那里,才是越州最安全的所在。
“木微,你留在此处,”赤瞳走到房门旁,“若我死了,你回帝都……。”
“我随你一同去,”木微断然起身,将羊皮纸抓在手中,“你若死了,我也无法幸免,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同前往,也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不及说话,突然觉得腰间的赤焰剧烈的颤动,赤瞳伸臂将木微护在身后,却见百里夏侯微笑着站在房门外,“两位尊使,我已接到阁主的诏令,现将雪饮狂刀献上,请尊使带回帝都。”
那柄配着木刻刀柄的柴刀看上去那么的不起眼,难道便是封印了狂魔项映雪的魂器?这般想着,腰间的赤焰不住的颤动,赤瞳握不住刀柄,赤焰月兑手而出,在空中不住的激荡,赤瞳心知有异,忙护着木微后退两步,却见赤焰光芒大作,发出蜂鸣之声,仿佛在邀战一般。
初时静静躺在漆盘之中的雪饮狂刀此刻已经飞升至半空之中,那股凌厉的杀气令人心惊胆颤,禁不住退到屋边,赤瞳侧目看了看满面痛苦的木微,“你出去吧你抵御不住这股永戾气的。”
话音刚落,赤瞳只觉得一股大力涌至,身子已经破墙而出,好容易站定身形,却见百里夏侯满面笑意,“尊使请放心,赤焰与雪饮狂刀是由同一人所铸,所以才有些感应,无论赤焰还是雪饮狂刀获胜,封印在狂刀项映雪的魂魄都无法留存。”
杀气漫天,就连自己和木微都觉得心荡神移,百里夏侯并无幻术防身,却仍然举重若轻,一股异样在心头弥漫,赤瞳将气凝于指尖,满面提防的盯着百里夏侯,“国主是在何处找到雪饮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