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闻言老老实实地扣了三扣,抬首说道:
“奴婢玲珑,是冤死的秋姨娘的贴身丫鬟。秋姨娘是被人害死的……奴婢,奴婢怀疑害死秋姨娘的人……是二少女乃女乃”
话音一落,祠堂之上立刻涌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丁小蓉跪在大堂之上,玲珑就在她的身侧,玲珑的话她自然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也是分外分明。可是她现在不想开口,她像所有突然受到重击的年轻人一样,固执地选择了被动的等待,心中秉持着一种自欺欺人的漠然态度。
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山羊胡老头儿似乎是这群人里最开心的一个。他浑浊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腮帮子鼓鼓的,急促的气息吹得唇下稀疏拉扎的胡须一起一伏。
“快……快说,你有何证据?”
李凤鸣跪在丁小蓉身侧,听了玲珑的话面色略有差异,但也仅停留于此。他是李家小辈,长辈在上,没有得到允许他是不能随便开口说话的,否则一个藐视祖先宗法的罪名压下来,就够他吃一顿家罚的了。
他静静地直起上半身,下跪的姿势虽然恭谨但并不谦卑。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地面,似乎在侧耳倾听玲珑的说辞。
“秋、秋姨娘待奴婢如姐妹……她那样好的人……如此死去真的是冤枉啊——”玲珑哽咽着讲述起事情的经过,没说几句又哭了起来。
那山羊胡老头儿等待八卦等待地心痒难耐,见玲珑哭哭啼啼总是打断叙述节奏,不禁烦躁万分。他狠狠地瞪了陈氏一眼,陈氏仪态大方地冲李家长辈行礼点头,高声说道:
“你说你怀疑杀害秋姨娘的凶手是二少女乃女乃,可有凭证?”
“有、有……”玲珑正哭着,听到陈氏不耐烦中带着威胁的话语,狠狠地打了个冷颤,抖抖索索地说道:“奴婢昨日下午还见到秋姨娘心情甚好的在园中散步,傍晚的时候奴婢去催促丫鬟们准备饭菜并打算亲自为秋姨娘准备香薰沐浴,秋姨娘很反常地没有在外殿饮酒,而是独自呆在屋中。奴婢没有多想,以为秋姨娘是身子不好,受了风寒,早些休息了,就告诫了下人们莫去打扰,奴婢也出门打水去了……后来……后来……”玲珑捏紧了自己的双肩,瞳孔放大,面孔略微扭曲,显得十分疯狂,“……后来奴婢回来之后,带着下人们备好的饭菜去秋姨娘房中……却发现……却发现秋姨娘倒、倒在那里……二少女乃女乃手里握着一方被扭坏了的方帕就在一旁诧异地站着望向奴婢”
“方帕?”陈氏提高了音调,语气中不乏得意洋洋的意味。“你说的方帕又是何物?”
玲珑哆哆嗦嗦地拜了拜,“是……是秋姨娘房中之物,秋姨娘今日来闲着无事一直在绣这方帕子,说是……说是要赠送给二少女乃女乃……那方帕子昨日里才完工,用红缎包好就放在屋中茶桌上,秋姨娘……秋姨娘……”她呜呜咽咽了一阵,才继续说下去,那贼眉鼠眼的老头儿自是又急得抓耳挠腮,“秋姨娘说要亲自送给二少女乃女乃做谢礼……却……请长老和大夫人为我家小姐主持公道啊——”
话已至此,堂上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一直默不出声的李侯爷,毕竟昨夜里将秋姨娘尸体带走检查以及派人拘拿秋姨娘园中下人并审问的都是他。
“咳。”李侯爷见自己‘众望所归’,也不好意思再放手做那局外人,和事佬儿,只好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向几位族长长老行了礼道:“辰峰见过几位叔伯,这方帕一事确实属实,昨夜里我派人请仵作验了秋氏的尸身,发现其是窒息而亡,脖颈处有一道勒痕,与屋中一方拧着的帕子的形状想吻合,许是因此送得命……只是……”
那山羊胡的老头儿最受不了人故事讲一半儿来句意味深长的‘只是……’,他想跳脚,瞥了瞥四周又觉得对形象不好,只得硬憋着,憋得满脸通红。
“只是为何?贤侄难道另有发现?”坐在山羊胡老头儿左侧的一位慈眉善目身宽体胖的老人眯眯笑着,不紧不慢地问道。
李侯爷点点头,“回族长,的确如此。辰峰以为秋姨娘也有自缢的可能性。”
一方斤帕,又不是一条白绫还自缢
陈氏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李侯爷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陈氏‘炯炯有神’的注视,不禁唇上挂起了微笑。
那位身宽体胖的族长听了李侯爷的推测竟然煞有其事地拂须点头,表示自己也有此意。
这个世界真疯狂。
李侯爷再次拱手,话音一转,看向丁小蓉:“蓉丫头,你将你何时进入秋姨娘房间,以及当时的场景一一道来。”
他的目光宽容,带着温暖的鼓励。
丁小蓉恍惚地抬起头,看到这个似成相识的温文尔雅的笑容,心中又是一痛:“芙蓉并未杀害秋姨娘……芙蓉进入房中之时,秋姨娘已经侧倒在茶桌之上,屋中酒壶散落,芙蓉以为秋姨娘是饮酒醉了,才上前查看,没想到……人已经死去多时。”
“人已经死去多时?呵呵呵呵——”陈氏尖锐的笑声响起,“丫鬟们进去的时候,屋中只有你和秋姨娘两人,你如何证明秋姨娘不是你缢死的?”
丁小蓉张了张嘴,但是脑中一片空白。
李侯爷无视陈氏的质问,拱手再道:“辰峰认为无论秋姨娘是自缢还是被杀,从现场来看,她的尸身都似乎被移动过,那个移动秋姨娘尸体的人应该才是凶手或者与凶手有关之人。所以……也许是有人故意将秋姨娘的尸体摆放在那里,yin*蓉丫头进入查看做了替罪羔羊。”
这次不仅是胖胖的族长,除了山羊胡子,剩下的两位李氏长老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李侯爷见此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是个姨娘,死了就死了,值得这样大动干戈么?如果不是答应了鸣儿要保住蓉丫头……哼,他才懒得趟这趟浑水。
就在局面又要扭转之际,一个丫鬟满含不甘地哭喊声在大堂上炸起:“奴婢有证据二少女乃女乃的手——”玲珑抬起头,快速消瘦的小脸显得惨白惨白,一双大眼睛非常突兀,里面交织着愤怒和恐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丁小蓉的半掩在袖中的双手。丁小蓉自己也很郁闷,这手又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放在眼前。
两道暗红色的勒痕出现在她白皙水女敕的手掌中央。
霎时间她明白了,看见她的手的人也都明白了:‘物证’已寻,还是‘嫌疑犯’自己交出来的。看戏的山羊胡老头儿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快乐地哈喇子都要挂出来了。
李凤鸣望着丁小蓉的双手,也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事情一再地出乎他的意料,大夫人的谋划当真是蓄谋已久,现在更是疯狂而狠绝……他要如何……
丁小蓉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想得却是另外一回事:李凤鸣在看她。
玲珑的陷害已经表露无遗,那些求助啊,挑水啊,家书啊,明显都是精心安排过的把戏。如果陈氏也参与其中,莫说物证,就是人证说不定也能找来几个。她真的很沮丧,这些陷害和阴谋都比不上李凤鸣的一句‘是我要娶万婉婉为妻’对她的伤害来得大。她懒得想,也懒得争辩,有何呢?反正……她已心灰如死了。
上座的几个老头儿交头接耳一阵,最后,身宽体胖的族长站了出来:“家妇李谢氏被疑害死姨娘,物证确凿,其心地狠辣,并犯杀人之罪,于族律应当……”
李侯爷淡淡地望了丁小蓉一眼:反正他已经尽力了,这样胡搅蛮缠加暗中通气都不能保住蓉丫头平安,难道秋娘真的是她杀的?
陈氏的眼中聚集了嗜血的兴奋:她的眼中钉,那个不听话的还想要害她的儿媳妇终于要完蛋了至于李凤鸣和那个尚未过门的新媳妇……哼哼,有二房的钱氏在,她就有自信让她嫁不进来她要自己选个温顺的乖巧的好拿捏的媳妇,做她的心月复,将来为她的儿子得到这侯府的天下做好保障
玲珑的头埋得深深的,除了抽泣,没人看得到她在想什么。
丁小蓉只是呆呆地跪着,她觉得……月复部又开始抽动了……胸闷加上心悸的痛楚令她呼吸不畅……
“族长且慢,请听凤鸣一言。”
丁小蓉虚弱地看了李凤鸣一眼,这是这祠堂之上她看他的第一眼,但是他目视前方,也……目中无她……
“凤鸣今日前来心有所求。”他的面容淡淡,表情文雅,“凤鸣要休妻。”
‘咚’,丁小蓉的心跳一滞,她似乎感觉到有人拿着一把匕首直捅了她的心房一刀。
休妻,休妻,他终是要休妻了。
“秋姨娘的死,尚有疑点,李谢氏既已不是李家妇,就不该在李家祠堂上接受审问判决……凤鸣斗胆,恳请族长将谢氏之疑交予公堂之上再做定夺。”
丁小蓉双耳发嗡,根本没有听到李凤鸣后面的话语,浓浓的黑暗袭来,淹没了她的全部痛楚……